《极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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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花- 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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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是我娘,我娘终于来寻我了。

  那个下午,我一直恍恍惚惚。坐在炕上给兔子换尿布,想:一直在盼着我娘能来寻我,我娘不来,只说我娘不会来了,心都快死了,怎么我娘就来了!这太突然,有些不真实,把拌好的食端着去倒到猪槽里,又疑惑訾米会不会说了谎呢,可她说我娘高颧骨,门牙豁着,鼻梁上有一颗痣,而且外八字步,我从来没告诉过任何人关于我娘的事,訾米却全说的是我娘的形象。我去上厕所,蹲在那里了,又想肯定是我娘来寻我了,能问圪梁村的电话号码是不是8字打头,那就是我打出去的电话呀,要不陌生人怎么知道,是房东老伯去报案了,派出所去查证了,我娘才寻到了这里。那电话打出了多长时间呀,怎么我娘现在才寻到这里呢?我在窑里取下了极花镜框,我给极花说:我娘来寻我了!是你也给我娘传递了信息吗?我到毛驴窑去,给毛驴行注目礼,摸着它的长脸,把一个熟土豆喂了它。我在硷畔上看天上云,看地上刮着风,默默地感念着它们。突然一颗眼泪噙不住,掉在了地上,觉得我娘的可怜:我娘是怎么和老伯去报的案,又怎么千辛万苦地寻到了这里?她个头缩了,是她驼了背吗?那白头发是得知我失踪后一夜白的还是这寻我的路上白的?鸡在嘎啦嘎啦地叫了,我想和娘一起来的两个男人,那是谁呢,房东老伯不是大个子呀,而房东老伯的儿子青文是大个子,但他却戴眼镜呀。我把鸡轰了轰,原本要去鸡窝里拾取新下的蛋的,可走到鸡窝边了,瞎子编草鞋的鞋耙子放在那里,我捡起来挂在了墙上,又提了桶去绞水,轱辘摇起来了才想起我应该去拾取新下的鸡蛋呀,可把鸡蛋拾取了,我又把要绞水的事忘了。我拿着鸡蛋在我的眼睛上蹭,鸡蛋已经凉了,对着太阳照着看里边有没有一团阴影,却看到了太阳在窑崖的上空。太阳怎么就不动呀,有什么办法能让太阳快些转到窑崖后,天就会黑了。兔子在炕上哭了,这孩子才睡下没多久怎么就又哭了?我娘并不知道我有了孩子,娘如果看见了兔子,我怎么给娘说呢?我拍着兔子重新睡下,我竟也迷迷糊糊起来了。
  但我绝对是没有瞌睡。毛驴在窑外长声叫唤,瞎子在说:不能打它啊,要给它喂些黑豆,走几里路了一定要歇歇。我知道这是满仓来借毛驴去王村的砖瓦窑上拉砖了,还担心毛驴的叫唤会把兔子惊醒。我虽然没有抬起身来,而我知道狗是进了窑,前爪搭在炕沿上朝我和兔子看,看了一会儿又悄悄地离开了。我是闭上了眼的,一闭上眼我就又看见了那个洞,这一次的洞没有旋转,也不是小青蛙的脖子那样不停地闪动,好像我在往洞里进,洞壁便快速地往后去,感觉到这样进去就超越了整个下午,或者是通往晚上的一条捷道。真的就是一条捷道,我走到洞的尽头后,一出洞,村口就出现了。

  天是阴着,没有月亮。晌午的太阳还那么灿烂,怎么夜里就阴了呢?我还仰头又看了一下天的左后方,那里该是白皮松的上方,那两颗星竟然还在。也就是那两颗星还在,没有月亮的夜里,不远处的杂货店能看见,杂货店后边的砍头柳和苦楝子树也看得清。河水在流着,声音在沉沉的,不紧不慢,而白天里这种声音是听不到的。一只猫在慢步走过。但没有见到娘。

  娘,我轻声地叫。娘,娘。

  苦楝子树下好像有三个蘑菇,我看着是蘑菇,突然变成了三个人,一个是娘,另两个是男人,并不是房东老伯和青文。娘果然瘦得形如骷髅,我怔在那里,娘也怔住了,或许她看我也不是以前的胡蝶了,我们就那么怔住了都不动,也不叫喊。那个高个子男人在说:是胡蝶吗,你是胡蝶吗?我一下子扑过去,说:娘,娘!就抱住了娘。娘的头发确实是白了,像雪像霜,像包裹了一块白布,她是那样的脆弱,我一抱她,她就像面条一样软下去,倒在地上。高个子男人有些生气,说:她是你女儿吗,是不是?娘说:是我女儿,是胡蝶,胡蝶胡蝶,你咋就到这儿了,你咋不回去见娘呢?!我说:娘,娘呀,你来寻我了,你终于来寻我了。娘却嘿嘿地笑,她笑得停不住,笑着笑着呛口了一下,就又哭了。我给娘扑簌着胸口,擦她的眼泪,她在给我介绍那个高个子男人是城南派出所所长,那个戴眼镜的是报社人。戴眼镜的就说:我姓巩,城市晚报的记者,我们得知派出所来解救你,就陪同着一块来的。娘说:胡蝶,给他们磕头,没有他们,娘今辈子见不上你了,你也今辈子见不上娘了。我给所长和记者磕头。娘就给我诉说,说是知道我去挣钱了,三天里我没有回去,她都没在意,还给房东老伯说胡蝶大了,知道疼娘了,给娘去挣钱了。但三天之后我没有回去,五天之后还是没有回去也没有个电话打来,她就慌了,睡觉常是心一悸就醒来,一夜就醒来四五次。她把这事说给了房东老伯,房东老伯也觉得事情严重了,就领着她去派出所报案,就是大个子所长接待的他们。所长说:现在人贩子多,肯定是被拐卖了。她说:这怎么会,胡蝶是上过学的,她不是两岁三岁的孩子。所长说:拐卖妇女都是骗的,然后控制了,拉到异地,卖给某家某户,某家某户又严加监管,再有文化也不顶用了。前年一个女大学生从火车站去学校,就是图便宜搭了个顺车,那是黑车,路上还被人杀了。她一听就哭起来,说:我女儿被人杀了?我女儿被人杀了?!所长说:我举个例子,不一定你女儿就死了。就给她做了笔录。她说:几时我女儿能救回来?所长说:这怎么救?派出所的警力不够,经费又紧张,再说,就是我们能去救,得有人在哪儿的确凿消息了才能救。她说:那你们要查人在哪儿呀!所长说:这得你们提供。从此她就开始了寻找,房东老伯也帮着寻找,青文发动了他的同学一块寻找,报上登了启事,电台广播,而且还印了广告到处张贴,但一直没我的踪影。在这期间,接到过不少电话,说是在县发现了我,她就搭车赶去,去了都是骗子,要先给他们钱,给了钱说好晚上领她去看,却再没了人。这样的事总共有过十次。她到处寻找我,把积攒的钱花完了,她一天三顿吃冷馍夹咸菜,后来买馍的钱也没了,她只能又回去收捡破烂。收捡破烂每每挣到五千元了,就出去寻找,寻不着,钱又完了,再回去收捡破烂。听了娘的话,我就哭,我一哭娘更哭,她用拳头打我,说:你为啥不回来?为啥就不回来啊?!我说我回不去,我出不了人家的门,出不了村子,也没钱,也不知道我在什么地方。娘说那你怎么只打一个电话就不再打了,打了电话能要多少钱,那个电话又啥都没说清?我说我只能打那么一次,也只能拨通了说一句呀。娘说,这多亏了房东老伯记下了那个电话号码,报告给了所长,所长厉害,他能从号码里查出来你在这儿,你给所长磕头,你再磕头。我趴下要磕头,所长拉我起来,说:这次解救是我们所第五次外出解救被拐卖的妇女儿童,前几次都是受害人家属出钱,你家的情况特殊,我们就一切费用自己出。记者也说:这是全市的英雄所长,以前四次解救都是他亲自出马,我们知道了他这次又要解救被拐卖的妇女,报社就派了我来。所长说:此地还不是说话的地方,得赶紧走吧。娘拉着我就走,我说:兔子还在窑里,我得带上。娘说猪呀猫呀兔子能值几个钱?!我说:兔子是我的孩子。娘说:你生孩子啦?你怎么生孩子啦?你才多大呀你就生了孩子?!娘竟然拿手打我脸,我不知道给娘说什么,我的眼泪流下来,娘的手还在打着,把眼泪打得溅到我嘴里。所长说:不能再回去,现在就走。我说我要带兔子,你们等等,我很快就把兔子带了来。而我刚转身,远处就有了声响,我忙就开了杂货店的门,把娘和所长记者拉进了店。那脚步声由远而近,似乎就是朝这边来的,我就拉开了电灯,假装我还在店里盘点。店门就被咚咚地敲着,我开了门,是猴子光头和有成,他们说:以为黑亮回来了,黑亮还没回来?我说:没有没有,或许明天回来吧,我盘点了一下货,就要关门啦。猴子说:给我买一包烟。我给他取烟,紧张得忘了收他的钱,就说:你们走吧,我要关门了。娘说:他没给钱哩。猴子就看着娘,说:你是谁?娘说:你没给我女儿钱。猴子光头有成疑惑地看着娘和所长记者,说:你们是什么人,是胡蝶的娘家人?所长立即说:快走!拉着我就走。猴子来拽我,拽住了我的后襟,大声喊:来人啊,胡蝶要逃跑啊!所长说:我是警察!推了猴子一下,猴子一推就倒了,在地上却又抱住了我的腿。光头就和所长打,有成已跑出店往村里跑,边跑边喊,立即村里就十多个黑影冲了来。所长一脚把光头踹开,光头又头抵着像牛一样过来,所长身子一闪,光头抵空了,倒在地上。所长再次拉我出去,我的腿还被猴子抱着,我被所长拖出了店门,猴子也被我拖出了店门。娘便扑过来咬猴子,抱住猴子的脸就咬,猴子松了手。所长拉了我就跑,记者拉了娘跟着我们跑。村里的人已经冲到了我们跟前,我看见了黑亮爹,他手里举着一把锨,他在喊:胡蝶,胡蝶!举了锨扑过来,先一脚把记者踢倒了,记者的眼镜掉了,双手在地上抓。所长在喊:我是警察!我们来解救被拐卖的妇女,谁敢妨碍警务?!但村里人还是往前来,张耙子,梁水来,刘白毛,王满仓就和所长打起来,所长拳打脚踢,他们近不了身,黑亮爹一锨就拍在所长的背上,所长一个趔趄跌在地上。半语子竟扑来压在所长身上,所长一挺身,翻过来,照着半语子鼻脸上蹬了一脚,半语子被蹬开了,他跳了起来。村长在喊:把胡蝶先抢回来!抢胡蝶呀!张耙子,三朵,梁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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