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最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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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最幸福-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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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集团军作训科目比武前三甲。他平时走路时脖子是
笔挺的,一直到现在都可以很轻易地把被子叠成豆腐
块儿。
按理说,对循规蹈矩、按部就班的生活,他应该
早已习惯。在这理所当然的框架模式中,他哪儿来的
那么大的逆反心?对现世存在的超越感,于他而言原
点的推动力又是什么?
……我知道路平或许没那么深邃,或许他不上班
只是想换种生活方式而已,多少人都有同样的想法或
者类似的举动,这方面的故事乏善可陈不算新鲜。
可这些都是因何而生的呢?这种叛逃的初心,源
于哪儿?
三十岁前,我好动嘴,却惰于动脑和动脚,总是
说的比做的漂亮,上下嘴皮一碰就以为是在思考。
2009 年春节下午,我坐在飞驰的摩托车上,隐约觉
得老路的那一骨节人生和我的人生有点儿雷同,可暖
风熏熏,吹得人懒得去深入琢磨缘由。
2011 年春末,我结缘禅宗临济宗做了在家弟
子。在受戒的前夜,我又想起了2009 年的那个摩托
车上的瞬间。
当时住在大和尚的院子,和师兄弟们晒着月亮喝
普洱茶,我向诸君提及那个疑问,四川的宋师兄
说:“路平么……厌离心生而已。”
他又看了我一眼说:“娑婆罹难,大家都是厌离
心,生了又灭灭了又生。”
可我们这些血还是烫的年轻人,谁给我们造了这
么重的厌离心?
路平忽然间的决绝导致了事实上的众叛亲离,他
完全没有退路了。作为体制的逆子,他几乎被人里里
外外地反面教材了一把。
路平微笑了一个星期,苦笑了一个星期,然后跑
去南大街狠狠地吃了一大碗羊肉泡,然后买了张绿皮
车票去了北京。
走的时候,他右手一只空箱子,左肩一把木吉他
—吉他不说话,不会讥讽他,他也只剩这把吉他了。
他不是为了什么远大的音乐梦想而辞职的,所以那把
吉他于他而言也没什么特殊象征意义。
事实上他离开西安的时候,两手空空。
阳光晒不到的世界
在北京站下车后,路平站在广场展开双臂伸懒
腰。沙尘暴前的北京天空优雅地飘扬着透明塑料袋。
他想:崭新的生活来了。
这时,有个声音硬硬地戳过来:“唉,你,身份
证拿出来看一下。”
博大的北京,通过一位警察叔叔向他发出了第一
声问候。和其他人一样,他在强大的威仪前,乖乖掏
出了身份证。
路平飘荡北京的生活,始于此。
把钱包证件每天压在枕头下睡觉,方便面里泡双
汇火腿肠,插队挤区间公交车,在臭气熏天的公共卫
生间里洗澡……所有该经历的,他都经历了。但像跨
专业修学分,勤勤勉勉,却未必见得不补考。
和很大一群北漂一样,路平也住地下室,那是阳
光晒不到的另一个世界。
左边隔壁地下室住着一个年轻的男人。或许是受
不了生存的残酷,每天半夜会哀哀地哭,女鬼一样。
路平去砸门,里面就消停一会儿,过半个小时,又哀
哀声起。那个男人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他路过的小
走廊里会飘着淡淡的“马应龙”膏药的味道……或许他
一直在上火。
右边地下室住着两个上访的老人。一个每天倔强
地蹲在床头用鞋子抽小人,另一个见路平路过,硬塞
给他一份手写的材料。卷边的绿格纸,厚厚一打,圆
珠笔写的字密密麻麻,一不注意就抹得一手腥蓝。两
个老人住了两个月,然后走了两个月,再回来的时候
只剩一个人,一身缟素。
有天晚上,路平的房门被大力踹开,几秒钟内,
拎着砍刀的人站满了屋子。一个正方形的男人歪着脑
袋瞅瞅路平说:“操你大爷的……不是他。”
一群人呼隆隆地来,又呼隆隆地走了。
出门的时候,方脑袋又回头对路平说:“你也给
我小心点儿……”
小心点儿?小心什么?
路平坐下以后才开始有点儿小哆嗦,他继续泡他
的方便面。床单上有个45 码的大鞋印,也不知道是
什么时候踩上去的。那个男人的T 恤上印着林肯公园
的大logo 。
如果他是个喜欢听林肯公园的社会大哥该多好玩
儿。
路平和我聊起一个住地下室的女人。
她在忽闪忽闪的灯泡下拦住他,丰满的胸部几乎
贴着他,湿漉漉的香味像只小手,从耳后挠着他。女
人搓着手,手心里都是汗,欲言又止地和路平面对面
站着。
她说她想回一趟老家,但没钱了,实在是没钱
了。
她说:“你来我屋,200 元就行。”
他低头侧身挤过去,潮湿的地下室通道,满墙的
青霉。
她在背后弱弱地轻喊:“那你有多少?”
刻意压低的嗓音里,有种委屈的嘶哑。他回了一
下头,犹豫了一下,似乎被那个声音撩起了一丝生理
反应,她|乳沟间的阴影里藏着红线吊着的小小护身
符……路平到底还是走开了。
有一次,路平和我聊起这个女人,说:“听说她
的梦想是当个出人头地的演员。”
我问,胸大吗?漂亮吗?
他没直接回答,说:“后来在一个网络视频里见
过她……是个南方姑娘。”
赵雷当年和我一起在拉萨开过酒吧。很巧,他有
首民谣就叫《南方姑娘》:
北方的村庄/ 住着一个南方的姑娘/ 她总是喜欢
穿着带花的裙子站在路旁/ 她的话不多/ 但笑起来是
那么平静优雅/ 她柔弱的眼神里装的是什么/ 是思念
的忧伤/ 南方的小镇/ 阴雨的冬天没有北方冷/ 她不
需要臃肿的棉衣去遮盖她似水的面容/ 她在来去的
街头留下影子芳香才会暮然的心痛/ 眨眼的时间芳
香已飘散影子已不见/ 昨日的雨曾淋漓过她瘦弱的
肩膀/ 夜空的北斗也没有让她找到黑夜的方向/ 阳光
里她在院子中央晾晒着衣裳/ 在四季的风中她散着
头发安慰着时光……
这是赵雷最出名的一首歌,唱哭过太多人。赵雷
写这首歌的时候,住在北京南城的一个大杂院里,物
质上和路平一样窘迫。那里也有个怀揣梦想的南方姑
娘,听赵雷说她很漂亮。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听赵雷这首歌,都让我想起
路平遇到的那个南方姑娘。
那个南方姑娘在路平第一天搬进地下室的时候给
过他一只水果,香气四溢,但叫不上名字,听说是她
家乡的特产。
她说:“你猜猜该怎么吃……”
慕残人士
6 个月的地下室生活后,路平得了脚气,手上也
开始脱皮。他的床太低,被湿气贯穿了身体。
音乐就在这一片潮湿之中,自然地产生了。
路平开始一首接一首写歌,他会弹吉他也识谱,
满墙都用图钉钉满了他写的歌。不知道为什么,忽然
之间有那么多的话想唱出来。他几乎一天一首地写,
高产的时候连词带曲一天三首。写好了就随手钉上
墙,地下室潮湿,几天的工夫字迹就晕染出毛刺,纸
张也被水汽吸附得死牢,像用糨糊贴在上面一样。
当路平把四面墙糊得满满当当后,他开始尝试以
音乐为生。
一开始是卖歌,后来给人兼棚,帮忙编曲。他陆
陆续续加入了一些乐队,自己也组建过一些乐队,大
体经历和其他那些混迹北京的地下音乐人们没什么太
大区别。西安盛产好歌手,就像山东淄博盛产乐手一
样。地下、半地下的音乐人们有着一套自己的江湖规
则,彼此之间习惯了帮扶。所以路平基本饿不死,但
也吃不饱。
有时候,他跟着乐队跑酒吧演出。舞台上制造出
来的最大响动声,也敌不过台下的一片骰子声。他偶
尔开个小专场演出,来的人一边听一边玩手机,短消
息的滴滴声飞镖一样扎进吉他的和弦里。
乐队不出名,没什么人尊重他们。有一次,他在
台上唱一首写母亲的歌,台下两人旁若无人在热吻。
男的将手伸进女的上衣里捏得起劲,旁边有人在起
哄:“挤出奶来没有,找个杯子接着……”
他停了吉他,怒形于色,骂道:“贼你妈!要不
要听歌!”
话音刚落就飞上来一个酒瓶子。
老板扔的。
瓶子擦着头皮碎在墙上,溅湿了路平一背,全是
混着玻璃渣子的啤酒。
这个世界怎么会是这样的?
他愣在台上,感受着湿漉漉的后腰,打死也想不
通。
老板之前也是搞乐队的,不怎么拖欠工钱,一直
对路平他们挺客气。
路平说:“他那天要敢砸在我琴上,我就和他拼
命。”
那家酒吧的老板后来做得很大。现在开的酒吧,
算是京城乐队演出酒吧中数得着的大场子。我有一次
碰巧和他坐在一张桌子上吃火锅,我倒了两口杯“牛
栏山”白酒摆在他面前。我说:“我有个结义兄弟叫路
平……”
他看了我一眼,没说话,低头端起杯子,一仰头
干掉一杯,一仰头又是一杯。
那天涮的是锡林郭勒的好羊肉,我吃了两筷子,
就没了胃口。
他们乐队最穷的时候一天吃一顿饭。五个人吃一
小锅挂面,打一枚鸡蛋进去,捞起来全是沫沫儿—鸡
蛋是臭的。没人想浪费,就那么吃了,盐都没有。
吃完了接着排练。盛鸡蛋的U 型纸壳糊满了天花
板,死闷的小屋里棉被挂在窗户上隔音,八月底也不
敢掀开,不能扰民,尤其不能扰了隔壁大婶子。
北京城的中年妇女比一般的饶舌歌手厉害多了,
你扰了她睡午觉,她能不带脏字地把你寒碜进旱厕坑
儿里去。你稍微和她顶嘴两句,她立马敢电话招来戴
大檐帽儿的查你的暂住证,反正你又不是她儿子,把
你发配通县去筛沙子,你妈心痛,她又不肝儿颤。
她不肝儿颤,有人肝儿颤。那些热爱摇滚乐的姑
娘们,或者说,热爱摇滚乐手的姑娘们,或者说,热
爱和摇滚乐以及摇滚乐手们滚床单的姑娘们。善良的
傻姑娘们喜欢装糙,眉飞色舞地抽着万宝路,一脸寂
寥地飞着叶子,张嘴就是一连串的乐队名字。她们表
现出来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和人舌吻,她们说真爱是
个屁,从头到脚的满不在乎。
她们有时候喜欢落魄的摇滚乐手,或者“落魄”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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