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崎龙司的那辆更加豪华、更加气派。
难道说……
龙儿不愿意继续想下去，即使事实的真相就真真切切地摆放在自己的面前，他也不愿意去承认。
他与泰子两人清贫但却快乐的自由生活，从此就要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打破掉，对于这一点，没有人比龙儿的心里更加清楚明白。
第二十章
抬起沉重的脚步，虽不情愿，但还是登上楼梯，朝着二楼的家门口走去。
和门口金属制成的已经开始生锈的栏杆一样，用金属做成的铁门虽被保养的很好，四个突出来的门框尖角处还是露出了些许漆色剥落的斑斑锈迹。
与平日相违的事情越来越多：原本应该是紧紧闭起，来阻挡闯空门之类的家伙用的铁门，今天居然会很惬意地微微敞开着。浅色柔和的光线顺着开启的门缝缓缓溢出，映照在门前有些粗糙的水泥地面上。令龙儿感到不安的是，溢出来的并不仅仅只有柔和的光线，还有更让他无法接受的揪心的轻微交谈声。
谈话的声音听得并不是很真切。及至龙儿靠近门口处的时候，声音已经完全停止住。
用手轻轻拉开房门，一只脚刚刚踏进玄关的里面，龙儿就一下子陷入到了死一般的沉寂深渊之中。
——惊骇？厌恶？憎恨？气恼？还是说别的什么更加复杂的感情？
龙儿说不出，只是瞪大了两只原本看上去就不怎么友善的眼睛，瞳孔颤动着急剧缩小，胸口一阵恶心，紧绷绷的感觉就像是心脏停止了跳动，窒息仿佛潮水般袭来使他一阵眩晕。手中拎着的书包早已经摔在了地面上，16开大小的书本散落一地，耳内响起一阵尖锐的轰鸣声，薄弱的意识也几乎瞬间消失掉。
踉跄着就要摔倒在地面上的时候，龙儿伸手扶住了颜色暗淡同样有些剥落的墙壁。
面前站着一个男人。
这个男人，是龙儿在过去的十几年里日思夜想过的、是他无论怎样都无法忘却得了的，甚至直到现在他卧室书桌的抽屉里还保存着他留给自己的唯一的一张照片。
望着面前的男人，龙儿瞬间回忆起自己在那张照片中看到过他的样子——双脚张开摆出傲气十足的站姿，腋下夹着小型手提包，身着白色西装，里面衬着超华丽的开襟衬衫，两只手上戴着闪闪发光的金戒指，一边的耳朵上还戴着钻石做成的耳环。下巴高高扬起，露出不可一世的鄙夷神情。
没错，在仔细地与印象当中的那张脸核对过数次之后，龙儿可以很坚定地确信他就是在照片中见到过的所谓「父亲」的生物——虽然白色的西装已经换成了深沉的黑色，手上的金戒指和耳朵上的钻石耳环都已经消失不见，潇洒健美的身材也略显臃肿，甚至就连高高扬起的下巴，也很含蓄地留起了短小细密的黑色胡须，但是他的那张脸，和自己、宫崎龙司几乎一模一样的脸，以及那双更是相像到了极点的眼睛，都在向龙儿阐释着那个毋庸置疑的残酷事实。
而且，而且——！
龙儿扶着墙壁窒息般地大声喘息着，缓缓地直起了身子。
而且，面前的这个根本不能够被称为「父亲」的生物，甚至就连他是不是人类都有待考证，但就是这样一个猥亵的家伙，居然堂而皇之地站在自己家里，当着自己的面将泰子搂在怀里，尽情地亲吻着。
啊——！！！
天崩地陷一般，龙儿在心中无声地大声哭喊。面前的这一幕，让他立刻想起照片中的这个男人，曾经很放肆地用手揉捏过比现在年轻很多的妈妈胸部……挺着大肚子，泰子只是在天真无邪地笑着……那样的一幕还要被人用相机拍成照片，永久地存放在自己的记忆里，无法忘记，更无法释怀，加重着自己对于来到这个世间的罪恶感……
可恶的东西，放开她——！！！
带着哭腔在心里面这样大声地喊叫着，同时身体紧跟着迅速冲了过去。
龙儿出现在玄关里面的时候，那个男人已经注意到了他的到来，用与其说是惊愕倒不如说更像是欣喜的表情望着他。但是短暂的停顿过后，玄关处那个长得与自己极其相似的家伙竟然突然间发了疯般迅速向自己这边冲过来，惊慌失措之中只好将怀里的泰子推开——
龙儿脸上带着可怕的凶狠表情，伸开双臂横在了男人和泰子中间。
只是依偎在男人的怀里，幸福地闭着眼睛，并没有觉察出儿子回家时发出的轻微声响。直到被男人从怀里推开之后，泰子这才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却是背对着自己的儿子匀称的后脑勺。
「啊~~~是小龙回来了耶~欢迎回来小龙~~~」
脸上立刻露出开心的笑容，涂有浅色润唇膏的嘴巴闪出晶莹透亮的粉色光泽，脸颊粉嫩粉嫩的根本看不出岁月残留下来的丝毫痕迹；眼睛弯成细细的月牙形状，又长又细的黑色睫毛露在外面，向眼睑下方投射出淡淡的阴影。娇滴滴撒娇的声音过后，紧接着伸出细长白皙的双臂从后面一下子将龙儿的腰搂住——
「呐~呐~快看快看，是爸爸哦~~~是活生生的真人而不是照片中的影像哦~~~高兴吗小龙？爸爸终于回到家里来了~这一切都变成了真的~泰子现在真的好高兴好幸福哦~~~」
背后搂住自己的已经过了三十岁的亲生母亲，仍旧使用着即使是现在的小姑娘用了也会害羞的那种妩媚而又娇滴滴的声音兴奋地嚷着，下巴轻轻地搭在龙儿的肩头上，龙儿可以很清新地感受到她说话时声带处最细微的颤动。一边说着一边同时扭动着身子，就连龙儿也被她带动得摇晃了起来。
伏在龙儿背后的泰子，根本无法看到他此时面向自己父亲的那张脸究竟有多么可怕。
这样快乐幸福的泰子，和她共同生活了十几年，龙儿还是第一次看到。
被面前的男人抛弃，然后顺理成章地和私生子生活在一起，过着清贫拮据的生活，忍受着种种别人无法想象的困难与心酸。但是龙儿看到的始终都是泰子阳光洒脱的笑脸，她积极开朗乐观向上的生活态度在很大程度上给予了他最大的安慰，让他不要自卑、不要讨厌自己，不要把这一切的不幸都归咎到自己的出生上来。
在她看来，最开心的事情莫过于炫耀她最喜爱的那个自己连面都没有见过一次的爸爸了，而且言语之间很少提及他把两人共同抛弃的事情，虽然龙儿对此清清楚楚，但他并不刻意地去指出来，即使他曾经因为经常要被用来和那个男人比较而非常气愤。
龙儿并不傻，他知道自己的母亲还在爱着那个抛弃过她的男人，对他抱有着最大的幻想，认为他终将会有一天叩开自己家的房门，然后很亲热地和他拥抱在一起。
现在，她的梦想成真了。
从背后传来的轻微颤动的触觉，明白无误地告诉着龙儿此时的泰子究竟有多么幸福和满足。
龙儿很爱自己这个永远保持着孩子气、永远都长不大的小妈妈，虽然她所爱的人自己并不喜欢，但他不忍心也不能够就这样残忍地打破她期盼已久的一家人相聚的日子。
怎么办？究竟应该怎么办？！
瞬间，龙儿释然了，脸上狰狞的恐怖表情渐渐淡化下去，水平举起的双臂也慢慢放下，全身痉挛的肌肉开始舒展开来。
仅仅只是装出来的，哪怕只有短暂的一瞬间，只要她会开心、会感到幸福，这样就好——
「诶~~~？什么？！这、这个穿黑色西装的可疑男人原来是……我还以为他是跟踪狂之类的坏蛋家伙们呢，刚刚那一幕真是把我给吓坏了，还以为泰子受到了欺负……」
努力装出欢快的样子，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和平时的没有什么两样。龙儿成功了。只顾着在背后开心地扭动着身子的泰子果然没有觉察出什么异样状况。
「不是啦~不是啦~~~面前的这个人是爸爸啊~是小龙每天都在期盼着回来的爸爸啊~才不是什么讨厌的跟踪狂呢~~~来呀，小龙也要向爸爸打招呼啊~来说‘欢迎回来——爸爸——’」
拉长了最后几个字的读音，搂住的位置已经从腰部上移至了脖颈。泰子用教给小孩子向长辈们打招呼的声调要龙儿跟着她学说自己刚刚说过的话，并在他的耳边轻轻吹着呼出来的热气，完全不顾及他作为一个成年人的那点敏锐的自尊心。在她的眼里，即使变成了白发苍苍衰老的家伙，龙儿还是和当初刚刚生下来的时候一样稚嫩可爱，永远都是小孩子，永远都长不大——这样才好。
完全没有料到会被要求做这样的事情。
在龙儿看来，这和「踩圣像」的刑罚根本没有什么区别——为了要别人相信自己的真心而不得不违心地去做一些自己并不愿意去做的事情。
要对那个人说「欢迎回来吗」？
不得不承认，自己曾经的确有过一段时期真的这样想过——期盼着离家出走的父亲能够返回，这样就可以很亲切地对他说一声「欢迎回来」，不仅如此他还要很幸福地依偎在父亲的怀里，就像刚刚泰子依偎在他怀里一样。
但是，在经历过无数次梦境破碎的痛苦之后，龙儿已经没有了说出那句话的勇气，更何况对方是面前这个连相貌都已经和照片中有了些许不同的、就在最近还带给了自己无数痛苦的家伙，他更说不出口。
沉默着。
时间仿佛静止住了一般。
泰子在期待着，对面的男人虽然一直没有说些什么，但映照在他脸上的——分明是期待的神情。
不能够让泰子失望……十几年来好不容易才能够像今天这样开心的，难道就因为自己那点卑鄙的自私而毁坏掉她所有的幸福吗？——开什么玩笑？！
只要她能够再开心一点，再幸福一点，要我怎样都无所谓……
努力抑制住自己的反抗情绪，龙儿轻轻动了动嘴唇——
「欢迎……回来……」
然后是短暂的停顿，这个停顿在龙儿感觉起来至少有一年那么漫长。
纠结着，最后的那个称谓怎么也无法从嘴里发出来。龙儿的额角上渗出了几滴亮晶晶的冷汗，汗滴汇集起来，顺着脸颊的弧线滑落至下巴处，然后滴在柔软的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