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鬼有张床》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魔鬼有张床- 第14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过了几天,去学堂的路渐渐熟了,我再也不要妈妈接送了。早上,有鸟儿的叫声;晚上,有青龙寺的钟声。这些声音就好象希望,被心儿放飞,飘飘扬扬,直上蓝天。
学堂里,多的是富家子弟,他们贪玩,先生也许不会管他们,但他们敢倒蛋,就免不了要挨手板心,痛得咬牙切齿,却不敢喊爹叫娘。
在这里,先生就是家法,就是王法。这上了香案的天地君亲师,在乱世也好,在治世也好,在盛世也好,都有不可动摇的三纲与五常般的地位。
每当先生打完人,还要罚跪,罚面壁,象古人一样思过,然后他总是摇摇头,大声说:“长此以往,危危乎,民也,民将不民!危危乎,国也,国将不国!”
在学堂里,我把所有的心思都花在了念书上,谁也想不到,我的努力却换来了眼泪。
起初,那些富家子用眼白我,我不理他们,后来,他们便开始骂我,说我是土包子,乡巴佬,我忍着,不敢和他们斗嘴,然而这帮小混蛋并不放过我,好象我的沉默看轻了他们,他们便怂恿一个小霸王打我,打得我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还淌了好多鼻血。
学堂里有三个女孩子,她们都不肯帮我,她们只是站在远远的地方看。她们是有钱人家的小姐,怎么会帮我着个穷丫头呢?
我哭着去告诉先生,先生不怒,不恼,却打了所有人的铁尺。
我知道我并没有错,先生是在向着他们,因为他们是有钱人家,先生是靠他们养活自己,养活一家。象我们这样的人家,谁知道今天念了明天还能不能接着念,先生的码子怎么敢压在我们这样的人家身上?
回到家,妈妈见我浑身是伤,知道我受了欺负,叹着气对我说:“雪儿,忍一忍就过去了。我们是蚂蚁,蚂蚁怎么能跟大象较真呢?”
我明白,不是妈妈咽得下这口气,而是我们自己太软、太弱、太善良,不会弓着身子钻|穴,变着心思走巧,不然,我们也不会落到这个地步了。
从那以后,我总是躲着那群小混蛋;在先生的眼皮下,他们只能乖得象群猫,象猴子吃香蕉一样地念着书。
但在我眼里,不管怎么样,这批小混蛋,长大了就成了大混蛋,手里一定会拿着鞭子,背后一定会牵着恶狗。我心里清楚,那时候,这个世界,仍然是他们主宰的世界。
想到这些,我便在心里恨他们,诅咒他们!
因为这样的原因,我连路上见到的那些穿得花里胡哨的女人也开始恨起来。
那一个个女人,把头爆成了鸡窝一般,眼睛化得蓝蓝的,嘴唇涂得象个大血瓢,脸上的粉厚得直往下掉。她们穿着高跟鞋,扭动着那浑圆的屁股,那双长腿在开叉的旗袍内晃来晃去,那抹满胭脂的手拿着桃花扇、遮阳伞,总是半遮半开着。那耳垂下的坠子,脖子上的链子,手上的镯子,无一不显示出她们高雅华贵的气质来!
我不知道她们是干什么的,她们天天走在青石板的小巷,嘴里哼着最流行的曲儿,时不时也抛着飞眼,引得那些花花绿绿的男女纷纷侧目回头。
这样的日子如飞转的轮子,转眼又到了深冬。老白姓都明白,祭了灶神之后,就赶上过大年了。
以往在乡下,这样的光景,我们是想都不敢想。常听人说,年关年关,其实就是鬼门关,跨过了,就可以多喘一年的活气;跨不过的,就只有到阎王老爷那儿去充军背流沙了。这句话对于我们孤儿寡母来说,是深深知道其中的滋味的。
那时候,每到年关,我们的身上是冰的,肚子是空的。一年到头,能有几斤白面过年夜,就是天大的恩赐了。
如今好了,我们遇上了一个好爸爸,可以舒舒心心地过大年了。
一大早,我和姐姐还在暖暖的被窝里,爸爸妈妈已经买了许多东西回来了——香烛纸钱,灯笼对子,鞭炮香炉,栗子红枣,白面鲜肉……他们都穿得很好看,脸上红红的,全是润润的雾气,不过他们脸上的笑,早已温暖到我心里去了。
我和姐姐起了床,也穿起了新衣裳;看着那两排红红的扣子,小辣椒一样,虽有火一样的暖意在我心头,但在我眼里,不由又浮现着那莲蓬似的破袄,它使我怀疑这是梦;害怕转眼之间,梦就碎了。
吃过早饭,爸爸妈妈匆匆受拾好一切,就开始贴大红对联儿,挂红灯笼。一根木棒,插在柳缝里,挂起了那串长长的鞭炮。
我和姐姐,在一旁玩着猜子。我们轮流做猜官,直到把所有的子猜完为止。我们一边玩着,一边拿眼看爸爸妈妈进进出出的身影,心里的那个乐啊,简直没办法形容。
正午了,一阵鞭炮声后,香炉前,已点燃了香烛和纸钱,祭天地,祭神灵,祭祖宗……我和姐姐一边学着爸爸妈妈的样子磕头作揖,一边偷着乐。
吃过饭,我们便上街去。仗虽然越打越烈,但街上的热闹和喜气仍没有减少多少;灯笼上描的是双喜,对联上颂的是吉祥。不管是大人与小孩,苦难的脸上还是带着笑,放着光。
在一处地方,爸爸为我和姐姐买了糖葫芦。那一只只的糖葫芦,甜里裹着酸,酸里透着甜,好象把过往的那些酸酸甜甜的日子,都串在了上面,让人吃在嘴里,记在心里。
城里的中街很长,等我们往回走时,天色已经黄昏了,街边的红灯笼,已早早地亮了起来,透出些晕软的光。
天终于黑了下来,家家户户,华灯红红,小巷与大街,到处都是噼哩啪啦的声音,满地纸屑儿,满天火药味儿。那些三个一群,五个一伙的小孩,一边笑着,一边唱着,一边跳着,童年的欢乐,也许只有在这大年的夜里,才能象炮仗一样的燃放。
远处与近处,那些悠悠扬扬的歌声,在诉说着一个又一个古老的故事。人类从远古走来,不管到了什么样的岁月,那些浇不灭、燃不尽的掌声与笑声,在那美丽的春天里,仍会生根发芽,开花结果,生生不息的繁衍。
看着别人玩得高兴和热闹,我和姐姐,也跟着放起了炮仗。等我们把所有的炮仗都放完的时候,已变成了一个大花脸,两个人成了戏台上的小丑角儿。爸爸站在一边,脸上带着笑,静静地望着我们。这难得的有闲里,爸爸似乎放下了所有的重负,抱着双手,笑得特别灿烂。
夜渐渐深了,我们才恋恋不舍地回去。我们家的那个大红灯笼,还亮着,妈妈一直在等我们回去。
吃过饺子,妈妈对我们说:“天气太寒,早点睡了吧。不然,会生病的。”
可我们不想睡,满脑子尽是那些块乐的事儿。经过了那么多的苦难,眼前的欢乐,我们怎么能轻易的让它溜走呢!
我对妈妈说:“真的睡不着。”
妈妈笑了,说:“傻孩子,怎么睡不着?小孩子家,又不藏心事。你只要钻进暖暖的被窝,嘴里念着《神仙谣》的小曲儿,一会儿就睡着了。”
我和姐姐只好回到自己的小屋。里屋里,爸爸妈妈一直在说着话——他们是在守平安。我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些什么,但可以听到他们发出的长长的笑声。听到他们笑,我在被窝里也笑。
我们的命运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真的是一波三折;从前把我们从天堂一下子赶入地狱,现在,我们又在从地狱走向人间。人生没有轮回,我们的命运却是如轮飞转,乐——苦——乐与苦——乐——苦本来就是一体的。我所希望的是乐比苦长一点点,这样,在生命的长河里,我们不至于苦得那么深。
我不希望回到从前的天堂,但也乞求老天,不要把我们赶入地狱,让我们过这种平平淡淡的生活,笑声多于哭声,我们就会感恩并且祈祷了。

正文 手记13  雪上加霜

没有饥饿,没有寒冷的日子,象子夜的清风一样,无影无踪地溜走了。的确,幸福的日子天天一样;不幸的日子天天不同,不知不觉中,几年就过去了。
但在这几年之后,我才深深体会到,老天爷并不是垂怜我们,我们能过上人样的日子,全靠我们遇上了一个好爸爸。没有好爸爸,我们也许就死在老天爷的眼皮下了。
从这以后,我终于明白,人,只有自己挽救自己,才是唯一的出路,相信神,害怕鬼,不过是欺人与自欺的谎言罢了。
那是一个桂花正香,月亮正圆的晚上,稀稀疏疏的蛙声渐次响着,微风轻轻地吹拂,惊起了柳枝间尚存的寒蝉,低低地断吟。
爸爸从外面回来,手里拿着一份报纸,匆匆忙忙地进了屋,坐在椅子上又站起来,站起来又坐下,然后在屋里来来回回不停地走,最后拍着桌子说:“完了,完了!中国的灾难又将加深了!”
妈妈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从里屋出来;爸爸看见妈妈,一把抓住妈妈的手,呜咽着说:“孙先生走了,孙先生走了!中国的擎天柱倒了!”
我们都知道孙先生是谁。亲爸爸在的时候,他的军事会议室里,常常挂着孙先生的像,还有那个大胡子的马克思。
妈妈看见爸爸激动得脸上了火,只好安慰他说:“不管大人物与小人物,都难免一死,这是老天爷早已经注定了的事。”
爸爸更加难过了,松了妈妈的手,颓然坐在椅子上,喃喃而道:“先生啊,生于多事之秋,扶命于危难只间,欲解民于倒悬,却前门防不了狼,后门防不了虎,到头来,终是无力回天,胜利的果实还是到了独裁者的手中。呜乎,悲也,叹也,涕也!”
妈妈在围裙上搓了手上的面泥,给爸爸倒了一杯水。说:“是的,先生是先行者,是领路人,是救世主,可他连自己都救不了,又怎么救得了天下的老百姓呢?”
爸爸当然明白这个道理,显得有些不耐烦,叹口气,挥挥手,叫妈妈进屋去做饭。我们知道爸爸很伤心,姐姐忙着给他打了洗脸水。
爸爸没有动,声音更加低沉,望着外面的夜空说:“仙人已乘黄鹤去,白云千载空悠悠。这一下,可称了那些奴才门的心了,更不知那些小丑们还要跳多高?中国的命运,迟早会毁在他们手上,到时候,谁也逃不了做亡国奴的结局!”
妈妈做好了饭,爸爸也没吃,只是在月光下的小院里,来来回回地走过不停,嘴里念着‘革命尚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