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鬼有张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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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鬼有张床-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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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我不由想起了我的姐姐,如果她还活着,也许已经嫁人了吧?
就这样,这种单调而无奈、忧肠而绕指的日子,两年一晃就过去了。
那是一个早春的二月,杏花雨还没有来,杨柳风却早早地到了。四外里,小河水满,春风徐徐,杨柳依依,柳絮飘飘,群鸭嘻戏,群莺乱飞,好一派美丽的风光!
这样美好的景色,应该有一个美好的心情,可我高兴不起来。如今,我似乎已冲出了囚笼,还有着几分做人的尊严和自由,可我那饱经风霜的妈妈的心,却已成了融化的红烛,一边消亡着生命一边流着泪,去照亮着别人。
有一个午后,妈妈来到了学堂。
我知道,她一定是来给我送钱的。其实,在这个地方,有吃有住,是花不了几个钱的,我用自己每月挣的钱就够了,她上次送来的钱,我一毛也没有动过,我希望靠着自己的双手,解决自己的温饱。
我对妈妈说:“我不需要钱,你留着自个儿用吧。”
妈妈摇摇头,仍然把钱放在我的床头,对我说:“岁月不饶人,我做不了几年了,趁着现在还能动,我得给你多留几个子儿,将来的日子那么长,有了这些钱,你才不会走妈妈这条路……”
是啊,两年以后,妈妈显得老态了,憔悴之中,眼圈儿发着暗黑,嘴唇透着乌青,手背上的筋儿一根一根的凸着,那背影儿,渐渐有了几分弯曲,披在肩上的头发,大半儿已经花白了。
妈妈说得不错,她是做不了几年了。干这一行的,比那提着脑袋杀人放火的,好不到哪儿去。过了今天,不知明天,谁也说不清哪天就中了状元,便注定被提前判处了死刑!
也许是李婶告诉妈妈的吧,妈妈向我打听起那个男孩子。其实,我除了在李婶那儿知道那个男孩子的一点身世外,到如今,我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妈妈去问了李婶,打听了情况,便想见见那个男孩子。还是李婶帮的忙,传了话去,到了下午就领了那个男孩子过来。
进了屋,他给妈妈下了一个礼,又红了脸,低着头,不说话。
妈妈叫他坐下,端详了他一会儿,问道:“小伙子,叫什么名儿?”
他说:“八月,桂八月。”
妈妈又问他:“今年多大了?”
他说:“翻过年,就十九了。”
妈妈还问了其他的事,不过也和李婶告诉她的差不多。后来,妈妈把我拉在一边,对我说:“雪儿,怎么样?”
我点点头。
妈妈舒展了眉头,说:“是个老实人儿,那就订了吧。你找到了人家,我也了了一桩心事。”看着我,想到了姐姐,妈妈又有些伤心,说:“如果你姐姐还活着,恐怕也嫁了人了。”
留下李婶和桂八月,妈妈出去买了很多酒菜,大家在一起吃了饭,这门亲事,就算订下来了。
过了些日子,当妈妈再来的时候,已经为我添置好了一身行头,她对我说:“你已经长大了,选一个日子,嫁了吧?“
桂八月呢,给了我一个玻璃磨成的镯子,算是下了聘礼,应了这门亲事。
妈妈翻了历书,选好了一个日子,决定把我嫁出去。
待出嫁的那些日子里,生活,虽然同原来一样苦,我的眼里,似能多了些好看的色彩;我的耳里,似乎多了些好听的声音;我的心里,似能多了些好软的感觉。如今,我成大人了,即将成为别人的新娘——由一个女孩子变成一个妇人!
那一天,我生命中最重要的时刻,终于来临了。
来了一些人,全是桂八月他们报社的。他们都是有头脑,有学问的人,为我们举行了一场新式的、中西合璧的婚礼。我们没有去教堂,没有穿婚纱,却用了西方的习俗,这些人,有的扮神父,有的扮司仪,有的扮知客……免去了我们那古老的仪式——拜天地、拜祖宗、拜高堂、入洞房,然后说了一大堆吉祥、如意的话语。
这就是桂八月的家,三间房子,里屋是我们的洞房。来到这个又矮又窄的小屋,我象一个刚从阳光下走进来的人,面对眼前的情景,一点儿也适应不过来,身与心完全分了家,行动跟不上意识,如坠云里雾里,不知有几分清楚,有几分迷惘。
当妈妈走进来的时候,外面的欢闹声已经少了,那些人,渐渐地散了。妈妈见我寻到了归宿,不断的使劲喝酒,坐在凳子上,一个人自言自语地说了许多话,落了许多泪。
妈妈要走了,八月留她住下,她不肯,怕扰了我们。她说她已经了了一桩心事,无牵无挂了,可以安安心心地走了。
八月去外边叫了一辆黄包车,妈妈哭哭笑笑地坐上去,走了。
我知道,妈妈走上这条不归路,早已半点由不得自己,她象被人驱赶的牛马一样,顺着鞭子的方向,一直走到生命的尽头。既然如此,她便想趁她还能做的时候,赶快地做,不然,再过几年,白叫人要也没有人要了。
所有的人都走了,小屋里,八月——我的男人,来到了我的面前,手足无措,红着脸,傻傻地望着我。
看着这个熟悉而陌生的男人,我明白,我这一生,注定是他的女人了,我得交付女人的一切,来完成一个女孩向妇人的过渡,然后安安份份的为人妻,为人母。
揭了盖头,我的男人,轻轻地把我抱起来,慢慢地放到床上;我悄悄地闭上了眼睛,静静的等待着那份幸福而美妙的时光。
春天来了。
一缕阳光,从天上照来,穿过柳梢,穿过流水,包围在一朵含苞欲放的花上。花儿迎着阳光,感到一股浓浓的香气从里面透出来,四处飘散。春风儿醉了,轻轻地吹开了白云,白云飘落,落到小河岸上青青绿绿的小草上,黄莺儿叫了起来,长长的歌声清脆悦耳,飞向远方。
阳光渐渐地暖和起来,那朵花儿,缓缓地张开了花瓣,散发着绵绵不绝的芬芳,搅动了春光的美妙。蜜蜂飞来了,带着些惊涩的气息,落入了那徐徐开放的花尖。花儿颤动着,溶化着一切春光的透入。
阳光强了,勃发着阵阵的热浪,流水成了烟,烟追上了云,云和烟开始酝酿,开始发酵,开始融合,把一切的春光浓缩起来,把一切的春色揉动起来,顿时,这些春的能量膨胀了,爆裂了,引发了雷声,引发了风声,引发了雨声……
雷劈着,风撕着,雨咬着,雷声赶着风声,风声追着雨声,这些声音互相撞击着,互相纠缠着,互相吞噬着……从春的深处源源不断地涌出来,涌向四面八方,天不见了,地不见了,只有一片声音的海洋,波澜壮阔!
不知是在一个什么样的时刻,雷停了,风没有了,雨渐渐地小了。阳光,已经藏起了它那温暖的身影,只有那朵温馨怒放的花儿,在云与烟的包围中,看见了月亮亲切的笑脸。月亮悄悄地移动着,发出淡淡的清光,把一切的躁动与余热慢慢退去。柳梢头,忽闪闪地飘动着萤火;水面上,卿曼曼鼓动着蛙声,都在羡慕着那朵娇媚无比的花儿,和花儿蕊中甜蜜沉睡的蜜蜂。
我终于睁开眼来,望着身边的男人,我知道,从今以后,我就是真正的女人了!

正文 手记21 祸不单行

嫁了人的日子,跟以前相比,说穿了,其实也没有什么两样,就是一张床上多了一个人睡觉,一张桌上多了一个人吃饭而已。
往往复复、单单调调的日子里,我还得去学堂做油印;他呢,依然还得去送报纸。相见的日子本来就不多,在一起的日子就更少,我们各人忙着各人的事,然后去拿余下的几个子儿。
也许是因为这样,半年后,我的肚子仍然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儿反应。我的男人,他虽然是一个老实人,嘴上不说,好象一个闷葫芦,但他的脸上,还是常常显出不快来,一对眉头皱着;他同许多人一样,身上有着老祖宗留下的余毒,都知道并且会说这句话: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一只鸡得下一个蛋,一个女人得生一个娃,不然,岂不断了家传的香火?祖宗在天之灵,怎么会保佑我们?
我知道,他父母死得早,从小命就和我一样苦,过着犁牛跑马一样的日子,好不容易长大了,须得留下几柱香火,才能对的起自己,对的起父母,对得起列祖列宗。
可我不着急,是种子,就可以发芽;有土地,就必然结果。快一年的时候,我的肚子里,终于有了他的骨血。
我的男人,显得很高兴,为我买了一些补身子的药和零嘴,有事没事都会傻笑着,楞头楞脑的哼起了小调儿。他那声音虽然不好听,会吓跑狼,但他不管别人,乐了个自我陶醉。他想得非常简单,欢乐是自己的,干吗去看别人的脸色?
有了孩子,我不知道是高兴还是担忧,脑子里一片茫然,心里一片空虚,孩子一旦落下地,这个家里,就预示着从此会多一张嘴吃饭,说不定,到那时,幸运与不幸便同时来到了。可是,我既然嫁了人,不管命运是怎样的安排,总得为男人生儿育女,才算尽了一个做女人的本份,做子孙的孝道。
不久,传来消息说,小日本从东北方向打进来了。几天时间,毁了公路,炸了铁路,断了桥梁,就占领了三十多个城市,一时间,到处血流成河,尸骨成山,活生生的一个人间地狱!
然而,这还不能完,这帮侵略者,他们还在继续着屠杀,屠杀,屠杀……
这个自称日不落的帝国,他们架着大炮,端着刺刀,象一个恶魔出了世,梦想着要征服中国,征服亚洲,征服全世界!
有了这样的坏消息,到处都是鸡飞狗跳,鼠奔猫跑,乱得更加厉害了。我不由开始担心起妈妈来了。跟妈妈打交道的,全是些不要脸、不要命的角色儿,在这样的乱世里,谁也不敢招惹他们,弄毛了,他们会打人不皱眉,杀人不眨眼。妈妈要想从他们手里讨饭吃,无疑是过刀山、下油锅、闯火海,得时时小心,处处谨慎,不然,有猫一样的命也是不够死的。
寻了一个空闲,我回到了从前的老屋,去看妈妈。
妈妈不在家,院门上了锁。墙头的青藤,还长得绿,长得茂盛,在寒风中轻轻的摇曳着。柳树下,那只破木船上,歇着几只不知是谁家的鸡,叽叽咕咕地挤在一起,显得瘦弱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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