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女英雄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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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女英雄传- 第1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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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虽不同道,大约一样的是不肯白吃亲戚的茶饭的意思。作了会子,见天不早了,便收了活过这边来。二人一同出了西游廊角门,顺着游廊过了钻山门儿,将走到窗跟前,恰好听得安太太说到“斗牌算奉了明文”的那句话,舅太太便接声道:“怎么着?斗牌会奉了明文咧?好哇!这可是日头打西出来了。姑太太快告诉我听听。”一面说着,进了上房。
  安老夫妻二位连忙起身让坐,便把合两个媳妇方才说的话大约说了一遍。舅太太道:“我不管你们的家务,我只问斗牌。你们要谈家务,别耽搁你们,我们到妞妞屋里去。”安老爷是位不苟言的,便道:“这话何来?我家的家务又几时避过舅太太?”安太太道:“老爷理他呢,他自来是这么女生外向!”
  安老爷道:“阿,你姑嫂两个也算得二位老太太了,当着两个媳妇还是这等顽皮!”舅太太道:“姑老爷不用管我们的事,我们不能像你那开口就是‘诗云’,闭口就是‘子曰’的。”安太太道:“老爷听,人家自己愿意不是?”舅太太道:“你别仗着你们家的人多呀!叫我们亲家评一评,咱们俩倒底谁比谁大?真个的,十七的养了十八的了!”从来“入行三日无劣把”,这位亲家太太成日价合舅太太一处盘桓,也练出嘴皮子来了,便呵可的笑道:“可是人家说的咧!”舅太太生怕说出“烧火的养了当家的”这句下文,可就太不雅驯了,幸而不是这句。只听他说道:“这可成了人家说的甚么行子‘摇车儿里的爷爷,拄拐棍儿的孙子’咧!”舅太太急的嚷道:“算了!太太,你老歇着罢!他长我一辈儿你还不依,一定要长我两辈儿才算便宜呢?”安老爷只说得个:“群居终日,言不及义,好行小慧,难矣哉!”惹得上上下下都笑个不住。
  这里头金、玉姐妹两个人是憋着一肚子的正经话不曾说完,被这一岔,又怕将来作书的燕北闲人写到这里逗不上这个卯笋儿,良久,忍住笑,接着回公婆道:“方才的话,公婆既都以为可行,交给媳妇们商量去,这事竟靠媳妇们两个也弄不成。第一,这踏勘丈量的事,不是媳妇们能亲自作的,得合公婆讨几个人。第二,有了这班人,要每日每事的都叫他们上来烦琐,那不依然得公婆操心吗?要说竟在媳妇屋里办,也不合体统。况且写写算算,以至那些册簿串票,也得归着在一处,得斟酌个公所地方。第三,事情办得有些眉目,银钱可就有了出入了,人也就有了功过了,得立下个一定章程。这些事都得请示公公,讨个教导。”只这句话,又把他尊翁的史学招出来了,便向两个媳妇说道:“你两个须听我说,凡是决大计议大事,不可不师古,不可过泥古。你两个切切不可拘定了《左传》上的‘禀命则不威,专命则不孝’这两句话。那晋太于申生原是处在一个家庭多故的时候,所以他那班臣子才有这番议论。如今我家是一团天理人情,何须顾虑及此?禀命是你们的礼,便专命也是省我们的心。我合你们说句要言不烦的话:”阃以外将军制之。‘你们还有甚么为难的不成?“
  他姐妹两个才笑着答应下来。
  舅太太听了半日,问着他姐妹道:“这个话,你们姐儿俩竟会明白了?难道这个甚么‘左传’‘右传’的,你们也会转转清楚了吗?”他姐妹道:“书上的话却不得懂,公公的意思是听出来了。”舅太太绷着脸儿说道:“这么说起来,我们这俩外外姐姐要合人下象棋去,算赢定了!”大家听了这话,不但安太太合安公子小夫妻三个不懂,连安老爷听了也觉诧异,便问道:“这话怎的个讲法?”
  舅太太道:“姑老爷不懂啊,等我讲给你听。有这么一个人,下得一盘稀臭的臭象棋。见棋就下,每下必输。没奈何,请了一位下高棋的跟着他,在旁边支着儿。那下高棋的先嘱咐他说:”支着儿容易,只不好当着人直说出来,等你下到要紧地方儿,我只说句亚谜儿,你依了我的话走,再不得输了。‘这下臭棋的大乐。两个人一同到了棋局,合人下了一盘。他这边才支上左边的士,那家儿就安了个当头炮,他又把左边的象垫上,那家又在他右士角里安了个车。下来下去,人家的马也过了河了,再一步就要打他的挂角将了。他看了看,士是支不起来,老将儿是躲不出去,一时没了主意,只望着那支着儿的。但听那支着儿说道:“一杆长枪。’一连说了几遍,他没懂,又输了。回来就埋怨那支着儿的。那人道:”我支了那样一个高着儿,你不听我的话,怎的倒埋怨我?‘他说:“你何曾支着儿来着?’那人道:”难道方才我没叫你走那步马么?‘他道:“何曾有这话?’那人急了,说道:”你岂不闻:一杆长枪,通天彻地,地下无人事不成,城里大姐去烧香,乡里娘,娘长爷短,短长捷径,敬德打朝,朝天镫,镫里藏身,身家清白,白面潘安,安安送米,米面油盐,阎洞宾,宾鸿捎书雁南飞,飞虎刘庆,庆八十,十个麻子九个俏,俏冤家,家家观世音,因风吹火,火烧战船,船头借箭,箭对狼牙,牙床上睡着个小妖精,精灵古怪,怪头怪脑,恼恨仇人太不良,梁山上众弟兄,兄宽弟忍,忍心害理,理应如此,此房出租,出租的那所房子后院儿里种着棵枇杷树,枇杷树的叶子像个驴耳朵,是个驴子就能下马。你要早听了我的话,把左手闲着的那个马别住象眼,垫上他那个挂角将,到底对挪了一步棋,怎得会就输?你明白了没有?‘那下臭棋的低头想了半天,说:“明白可明白了,我宁可输了都使得,实在不能跟着你:二鞑子吃螺蛳——绕这么大弯儿!再不想姑老爷你这么个大弯儿,你家俩孩子竟会绕过来了!这要下起象棋来,有个不赢的吗?”
  大家听他数了这一套,已就忍不住笑。及至说完了,安公子先憋不住,“噗哧”一声,跑出去了。张姑娘是笑得站不住,躲到里间屋里,伏在炕桌儿上笑去。何小姐闪在一架穿衣镜旁边,笑得肚肠子疼,只把一只手扶着镜子,一只手拄着助条。安老爷此时也不禁大笑不止,嘴里只说:“岂有此理!
  岂有此理!“笑到极处,把手往桌子上一拍,却拍在一个茶盘上,拍翻了碗,泼了一桌子茶,顺着桌边流下来。他怕湿了衣裳,连忙站起来一躲,不防他爱的一个小哈巴狗儿正在脚踏底下爬着,一脚正踹在狗爪子上,把个狗踹得蹱蹱成一团儿。这个当儿,舅太太只管背了这么一大套,张亲家太太是一个字儿不曾听明白,也不知大家笑的是甚么,他只望着发怔,及至听见那个狗蹱蹱,又见长姐儿抱在怀里给他揉爪子,张太太才问道:”咱儿咧?不是转了腰子咧?“恰巧张姑娘忍着笑过来要合何小姐说话,见他把只手拄着肋叉窝,便问:”姐姐,不是岔了气了?“忽然听他母亲没头没脑的问了这句,便笑道:”妈,这是怎么了?人家姐姐一个人么,也有会转了腰子的?“这个岔一打,大家又重新笑起来。
  好容易大家住了笑,安太太那里还笑得喘不过气儿来,只拿着条小手巾儿不住的擦眼泪。舅太太只没事人儿似的说道:“也没见我们这位姑太太,一句话也值得笑的这么着!”张太太道:“他铁是又笑我呢?”安太太听了,忍不住又笑起来,直笑得皱着个眉,握着胸口,连连摆着一只手说:“我笑的不是这个,我笑的是我自己心里的事!”儿子、媳妇见这样子,只围着打听母亲婆婆笑甚么,太太是笑着说不出来。安老爷一旁坐着断憋不住了,自己说道:“你们三个不用问了,等我告诉你们罢。我上头还有你一位大大爷,他从小儿就死了,我行二,我小时候的小名儿就叫作二鞑子。你舅母这个笑话儿说对了景了。这个老故事儿,眼前除了你母亲合你舅母,大约没第三个人知道了。”安公子小夫妻以至那些媳妇丫头们听了,只管不敢笑,也由不得轰堂大笑起来。亏得这阵轰堂大笑,才把这位老爷的一肚子酸文熏回去了。当下大家说笑一阵,安太太便留亲家太太吃过晚饭才去。
  话休絮烦。却说安公子自此一意温习旧业。金、玉姐妹两个闲中把清理地亩这桩事商量停妥。便请示明白公婆,先派个张进宝作了个坐庄总办,派了晋升、梁材、华忠、戴勤四个分头丈量地段,派了叶通合算顷亩造具册档。又请安老爷亲自过去请定张亲家老爷照料稽查,凡是这班家人不在行的,都由他指点。张老起初也世故着辞了一辞,怎奈安老爷再三恳求,他又是个诚实人,算了算,也乐得作桩事儿,既帮助了亲戚,又不抛荒岁月,便一口应承。他姐妹见人安插妥了,便把东院倒座的东间收拾出来,作了个公所。窗户上安了两扇玻璃屉子,凡有家人们回话,都到窗前伺候。他两个便在临窗居中安了张桌子,对面坐下,隔窗问话。但有不得明白的,便请张亲家老爷进来商办。一切安置齐备,然后才请过张亲家老爷来,并把那班家人传到公婆跟前,三面交代了一番。
  先是安老爷头两天已经把这话吩咐过众人,到这日止冠冕堂皇晓谕了几句,便说道:“这话我前日都告诉明白你们了,至于这桩事的办法,我都责承了你两位大奶奶。”随又向金、玉姐妹说:“你们再详详细细的嘱咐他众人一遍。”两个人得了公公的话,答应了一声,何小姐便先开口道:“其实公公既吩咐过了他们,可以不须媳妇们再说。但是既承公婆把家里这么一件要紧点儿的事,放心交给媳妇们俩小孩子带着他们办,有几句话自然得交代在头里好。”说着,一扭脸,便望着众人说道:“你们可把我这话听明白了。”
  张进宝先沉着嗓子答应了声:“嗻!”何小姐便吩咐道:“张爹,你是第一个平日的不欺主儿不辞辛苦的,不用我们嘱咐,我倒要嘱咐你不必过于辛苦。为甚么呢?老爷既派你作个总办,这个岁数儿,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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