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风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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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风骚- 第1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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州,寄希望于苏子瞻啊!”
  苏轼挥手,踉跄走向陈慥:“否!现时朝廷需要的,不是口无拦挡的苏轼,而是胸有甲兵的季常。季常,你‘必不仕’近二十年,真的忘却了国家,忘却了皇上吗?你隐居岐亭十年,林泉草庐的墙壁上,不是仍然挂着利剑强弓吗?我仔细察看过,利剑闪着寒光,强弓崩紧着鹤筋。”
  陈慥紧紧抱住酩酊欲倒的苏轼,他怕苏轼着凉,取下自己的头巾戴在苏轼的头上:“子瞻,你真的大醉了……”
  苏轼手抚头巾大笑:“谢季常深情。‘醉’和‘醒’都是一种心境,何必要分得清楚呢?惟有醉时真。霞,你在哪里?快弹起古琴,我要送季常驰骋疆场了……”
  王朝云含着泪水,弹起古琴,琴声铮铮。
  苏轼不支,躺在陈慥怀里,仍唱着心系朝廷的壮歌:夫子胸中万斛宽,此巾何事小团团。
  半升仅漉渊明酒,二寸才容子夏冠。
  好戴黄金双得胜,休教白囗一生酸。
  臂弓腰箭何时去,直上阴山取可汗。
  陈慥泪水滂沱而下。
  黄州黎庶泣咽出声。
  无知和尚合掌:“阿弥陀佛。天上的玉皇,人间的帝王,该知苏子瞻的一颗心了。”
  苍茫的江面上传来一声划破夜空的鹤唳,月色中一支羽毛雪白、尾巴漆黑的仙鹤振翅而起,长啸着掠过赤壁矶,向北飞去。
  篇九 江宁 半山园
  “凄怆江潭” 君臣相知相思的哀音,预示着“变法”的旗落号息 王安石决定把仅有的“半山园”捐赠于佛门
  “安得病身生双翼,长随沙岛自由飞。”王安石病卧“南窗榻”已一年有余,病情忽轻忽重。“攘攘生死梦,久知无事拣”的人生归宿,常使他的衷心飞向北山墓地儿子王髣和弟弟安国的荒草青冢。直至元丰七年“井烃从芜漫,青藜亦倦扶”的五月中旬,他才离开病榻,强扶竹杖,走出茅屋,常在老妻吴氏的搀扶下,艰难地登上半山亭,眺望着北山外天际漫起的云霭晚霞,心里翻腾着纷乱的思绪,在久久地痴情果思中,茫然而忘其夜归,有时直至银河横空、斗柄转移。
  五月二十九日,王安石的二女婿蔡卞奉诏从京都来到半山园探视其病情,并带来了皇帝赵顼的关怀和恩典,也带来了朝廷变幻的风云。
  蔡卞,字元度,福建仙游人,时年二十六岁,眉清目秀,英俊潇洒,诗文兼优,熙宁十年进士,年仅十八岁,人称奇才,现任中书舍人之职。此职原为寄禄官,实不任事,“元丰改制”后,掌起草诏令,若事有失当,亦有奏请皇帝重新考虑之权。其兄蔡京,现知开封府,亦为京都权势人物。王安石前年十一月病倒,叶涛请玄音和尚赴京都向尚书左丞王安礼告急,时王安礼恰遭侍御史张汝贤弹劾,其罪名是“王安礼与王珪陈乞子任差遣,为害大政”、“王安礼不能修身治家,居官湖州、润州时,与娼女共政”。王安礼罪案在审,不能离开京都,急修书一封,佯称“政务繁忙”,不能侍兄病于榻前,请玄音和尚携银两速回江宁,并以王安石病情告蔡卞,蔡卞踌躇数日,借中书合人草拟诏令之便,乞假南下江宁探视王安石的病情。当时皇帝未置可否,一年之后,于元丰七年五月二十日,皇帝赵顼突下诏令,命蔡卞南下江宁,探视王安石的病情,赠给王安石的是一颗怀旧思友的心,是怆楚凄凉的四个字:“凄怆江潭”。
  蔡卞的到来,立即拂去了半山园久积的沉寂郁闷,王安石夫妇极是欢欣。他们有两个女儿,现都在京都,长女嫁吴充之子吴安持为妻,次女嫁蔡卞为妻,两个女儿都捎来了孝敬父母的问候和礼品,只此一点,就足以暂时消散王安石心头的忧愁。“我营兮北渚,有怀兮归汝”,王安石拄着竹杖,领着蔡卞观赏半山园的清溪、石桥、蔬畦、鱼塘、垂柳、亭台,随口吟出了半山园春天的清雅秀丽:“春风过柳绿如缲,晴日囗红出小桃。池暖水香鱼出处,一环清浪涌亭皋”。吴氏今日顿觉身轻神爽,催促叶涛赶快进城购买美味佳酿,自己亲自执铲割蔬,执网捕鱼,操劳于厨房,亲自烹制蔡卞喜食的清炖鱼虾。
  几支蜡烛,燃起洋洋喜气,一桌酒肴,腾起亲人团聚的天伦之乐。王安石居首位,脸上焕发着丈翁的欢愉;蔡卞居左位,叶涛居右位,脸上浮现婿子的恭谦;吴氏,脸上挂满了丈母的慈爱,忙不迭地为蔡卞、叶涛斟酒夹菜,并为王安石斟酒半杯,以示可解卧病一年多来滴酒不沾之戒。
  酒过三巡,欢情方浓,蔡卞举杯站起,面北拱手,遥祝皇上“万寿无疆”,继而神情肃穆地转述了皇上诏令南下探视的突然决定,然后郑重地说出了皇上赠给王安石的四字口谕:“凄怆江潭。”
  叶涛知道,“凄怆江潭”之语,是出于北周庾信的《枯树赋》,“沉沦穷巷,芜没荆扉,既伤摇落,弥嗟变哀”,长年悲斯啊!他杯停唇边,默而不语。
  王安石神情一震,心里骤然腾起一股苦涩的悲哀、哀痛交织的预感:皇上的病情转危了,“变法”旗落号息的时候快要来临了。“凄怆江潭”,他眼前似乎展现着熙宁三年深秋的一天,在琼林苑为皇上讲读度信所作《枯树赋》的情景,年轻皇上感情真挚地吟着《枯树赋》中寒冰凄哀的辞句,晶莹的泪珠在闪着清光。“凄怆江潭”,这凄绝情深的四字赠语,是哀叹,是问候,是自诉,是君臣相知相思、难以忘却、难以再见的告别,也是君臣际遇十多年来恩怨是非不须诉说、也诉说不清的心音啊!他不敢再往深处追思,也不敢向蔡卞询问皇上的病情,泪水潸然而下,闭目衔悲。
  昔日种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吴氏望着丈夫的神态十分害怕,她怕今夜的欢宴不欢而终,更怕丈夫的病情出现反复,为了驱散“凄怆江潭”四字带来的阴影,急忙站起,为蔡卞、叶涛斟酒,并想劝慰丈夫几句,但她一时心头酸楚,竟说不出话来。在此之际,叶涛开口了:“元度,朝廷政局近来有何变化?……”
  蔡卞唉叹一声,谈了起来:“朝廷‘用兵西夏’的溃败,已引起了朝政的急剧变化,百官怨愤骚起,圣上心乱无依,宰执大臣皆推却责任,相互举表弹劾,朝廷已无宁日。尚书左丞蒲宗孟已贬知汝州,知枢密院事孙固已调知郑州,韩缜接任枢密院事。去年六月,原宰相、致仕老臣郑国公富弼病故,临终之际,手封‘疏奏’一份着儿子由洛阳来到京都,逞呈圣上。其‘疏奏’主要论点是:其一,天下现时之状是:上自辅臣,下及庶士,畏祸图利,习成弊风,忠词谠论,无复上达,致使皇上聪明蔽塞,天下祸患已成,但朝廷尚不知警怀改悔,创文补救。其二,现时宰执大臣之状是:辅臣皆贪宠患失、柔从顺媚之人,事一出于上,则下莫任其责,小人因得以为奸,事成则下得窃其利,事不成则皇上独当其咎。其三,现时宫闱之臣的情况是:临阵监军,委以统制方面,皆非所宜,在外则挟权估宠,陵轹上下,入侍左右,宠禄既过,则骄怨易启,势位相友,猜夺随主,立党生祸。其四,论其治道之要:谀佞者进,则人主不闻其过,惟恶是为,所以致乱;谠直者进,则人主日有开益,惟善是从,所以致治。富弼的这份‘疏奏’来自洛阳,也许代表着洛阳一群致仕老臣的共识,已在圣上心中产生了影响……”
  王安石闭目默然,聚精会神地听着。富弼毕竟还是那个富弼!富弼死了,但灵魂还活着,皇上健在,但励精图治的灵魂失落了。在一场新的风暴面前,这副失落灵魂的躯体,还能维持多久呢?“凄怆江潭”正是一颗无可奈何的心灵在悲叹啊。世间的事物原本也许就是这样的:日出日落,潮起潮退,花开花谢,月圆月亏。现时是日落潮退的时日,日出东山,潮起滩头的年月又在何时呢?他想到身居洛阳的司马光,低声插话询问:“司马君实近日如何?”
  蔡卞收住对富弼“疏奏”的议论,急忙回答:“司马君实仍箝口禁舌,对朝政不置一言。听说前年老妻病亡,孤独益深,话语更少,且所患中风偏瘫之疾似无好转,仍然是举步困难,话语不清,右手不能写字,然此公亦奇特之人,据说依然蛰居于独乐园中的钓鱼庵,晨昏不歇,用左手执笔,致志于《资治通鉴》的著述。”
  王安石闭目而自言自语:“君实之致志于事业,或为政,或为文,堪称人表。昔日居群牧司,曾欲傍司马府邸而筑屋,效‘孟母择邻’之义,为雱儿延司马君实为师,惜因忽倏分离而未果。”
  王安石微微摇头,似在摆脱往日的回忆:“苏子瞻居黄州情状如何?”
  蔡卞应诺谈起:“两年前,苏轼在黄州代滕甫上呈奏表,论西夏事,被王珪、蔡确弹劾为‘讪讽朝政’,因章惇、孙固及三叔(王安礼)为其辩诬而免祸。后‘永乐兵败’,圣上思苏轼铮谏之明,起再用之意。今年元月二十一日,圣上召宰执大臣于福宁殿御堂,叹息而语群臣:”苏轼黜居思咎,阅岁滋深,人才实难,不忍终弃‘,并欲以江州团练副使徙之。蔡确、张璪默而不语,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王珪以苏轼’未知悔改‘为由而以为不可。圣上不悦,翌日即出手礼,诏徙苏轼居汝州为团练副使。此诏一出,朝廷百官纷议,京都文坛雀跃,皆以为圣上欲以苏轼口无遮拦,耿直敢言之风,扫涤朝廷重臣估宠衰靡之气……“
  王安石仍是闭目静听。苏子瞻被宽恕而徙往汝州,皇上之意恐非计于今日,而是意在未来。深沉的思虑啊,未来一个年幼的君王,是需要一个耿直敢言的老臣保驾的,既能够赢得民心,又可以弹劾群臣,皇上没有看错,但愿知恩重情的苏子瞻,莫辜负皇上的所托。他闭目伸出手来,摸索着端起酒杯,默默地为苏轼喝下了一杯祝福酒。
  蔡卞仍在谈论:“二月十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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