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如淡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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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如淡菊-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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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坐在厨房里,我看着他,“比尔。”我忍不住吻了他一下。

“你今天要早一点睡。”他看牢我。

“一定。你——好不好?”我问。

“很好。”他说。

“学校十分忙吗?”我问。

“忙得很,做惯了。”他边吃边说。

我笑,“有没有什么女学生对你挤眉弄眼?”

“当年你也没对我挤眉弄眼。”他说。

“但是我爱你,难道还不够吗?”

他擦了嘴,笑了。“味道很好,我帮你洗碟子。”

“不用,你坐在那里别动。咱们中国人不流行男人做家务。”我说。

“谢谢。”

我停了一停,“家里——好吗?”

他没有出声。

“你昨夜没有回去。”我提醒他。

“我想她已经知道端倪了,只是不说话。”他说,“我想考虑一下,迟早要告诉她的。”

“你要跟她离婚?”

“我不能同时跟两个女人在一起。”

“很多男人可以。”

“我有犯罪感。”

“你爱她的,是不是?”我问。

“这么多年了。”

“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问你这种事。”

“你有权问。”

“我没有。你是一个自由的人。”

“你也是自由的吗?”他问,“会不会有一天我来找你,开门进来,只是一间空屋子?”

“我爱你。”

“爱多久?”

“很久。”

“你肯嫁我?”他忽然问。

这个问题使我一怔。嫁给他?一个小大学的副校长,一个外国人,有两个孩子,我从没想过嫁他。我知道我爱他,不过结婚是另外一回事。

我说,“你不能与我结婚。”

“我太老了?”

“不,你不能重婚!”

他喝了一杯咖啡,捧着杯子不响。

我坐在他后面,抱着他的腰,“你明天来看我吗?”

“我尽可能每天来。”

“谢谢你。”

“你是一个傻女孩子。”

“天下聪明人太多了,有几个傻蛋点缀一下,也是好的。”

“你喜欢我什么?”他轻轻问我。

“对着你,我有一种安全感,现在我知道,无论怎样,你总是原谅我的,对我负责任的。”

“有很多男孩子会爱你,乔。”

“谁?他们来了他们去了,请我看一场戏,吃一顿饭,下次也许永远不再出现,谁晓得厚厚一本电话本子,几时又轮到我?再开心也是假的,整天坐在家里等电话铃响,一叫就出去,实在有点犯贱相。你是不一样的,比尔,你是可靠的。”我说。

“我也失过一次约。”

“我早忘记了。”

“乔,我是要娶你的——”

“这是你的事,”我缓缓地说,“我不会逼你娶我,我这么急要嫁人,不会跟你在一起!我只想知道你是爱我的,不会忘记我、关心我的,那就足够了。事情已经很困难了,也许会更复杂,你会怪我的,至于纳梵太太,我对她不起。”我的眼泪又淌了下来,我确是爱哭。

他不响。

隔了很久他说:“头一次我希望我仍年轻。”

“我是你的。”我说,“我要告诉你,我是多么寂寞。一年四季坐在一间小宿舍里,唯一的快乐是上你的课。我是这样无聊,在纸上写你的名字,涂满一张又一张。我常常想你,的确只想你。三年了,我是这样寂寞,功课一向紧,我一向不集中,晚上做梦还是你与你的宇宙线,我爱你,有三年了。”

他微笑,“我一点也不知道。你男朋友这么多,无论在哪里看到你,你总是中心,大家围着你,我找个时候说话还困难,幸亏第三年你居然选我的功课做。”

“我并不是好学生,我笨。”我说。

“我倒希望再多教几个你这样的坏学生。”他看着我。

“你真的爱我?”

“你要我说多少次?”他温柔地问。

“如果你没有听腻,我爱你,比尔。”我说。

他叹了一口气。

我见到他的时候是这样快乐,比拥有全世界还高兴,他至少有一部分是我的,我崇拜的人,我爱的人。

他看了看我的眼睛,“那条痕还没有褪。”

“没关系。”我说,“只是天气一冷就咳嗽,气管不好,那一次的并发症很厉害。”

“都是我错。”他说。

“我很原谅你。”我侧着头看他。

他又笑了。

我说:“你听听你的美国口音,你同胞就快不要你了。”

“怎么扯到我的口音上去了?”他问。

“你讲课我老听得糊里糊涂的,笔记的字迹又潦草,考试题目深得要命,你真不是一个好教授!”

“是,又粗心大意,不照顾学生——”

“别提那件事了。”我笑,“你喝完咖啡没有?”

他放下了杯子。

我说:“把眼镜戴上,让我看看你那样子。”

“没在身上。”他笑,“我就快要戴老花眼镜了。”

“我不介意,你总是美丽的。”

时间过得真快,当他在的时候,时间过得真快,一晃眼就几个钟头。

“我要回去了。”他说。

我点点头,心里一沉。没有用,迟早他是要走的,我装得多好也没有用,脸上大概是阴阴的,他越来得多,我越是贪心想他留久一点。我不过是一个人。

然而他说要回去,我留他也没有用。他是一个教授,不是孩子,他知道他要的是什么。即使是一个孩子,想要什么终究也懂得伸手去抓。

我甚至没问他几时再来,我只是说道:“再见。”

“你真让我藏着锁匙?”

我点点头。

“谢谢你。”他说。

他走了。就是这样。他不来,这个晚上倒还容易过一点,他来过又走了,我就有点恍惚。他的妻子是个幸运的女人。照我明白他,他一辈子也不会跟她离婚,照我了解,他根本不应该跟我到这种地方,也许他真的爱我,也许他也不过是一个人。

以后我就是这样了吗?

天天下了班等他来?

好像没有什么前途的样子,但是人是不能说的,人是不能说的。我的日子就这么过了,一下子高兴,一下子不高兴,我的日子不过如此。

有时候我想去学校见他。一天早下班,我到了大学,问校务处纳梵先生在哪里,他们告诉了我,我去找他,他正讲课。他真是神采飞扬,我隔着玻璃,一下子明白为什么如此地爱着他。

他微微弯着腰,衬衫袖子卷起来了,一手指着黑板。他头发是鬈的,相当长,上唇蓄着胡髭,脸上有一种严谨的可亲,这是他吸引学生的原因。如此坐在课室的学生,也就带着心仪倾慕的表情。

至少他有一部分是属于我的,我想。

他说:“——当时坐在我隔壁,与我做实验的是一个极其冒失的女子,这位女士有谋杀欲,我几乎被她谋害六次以上,她花样变化无穷——”这是一个新的故事,我没有听过的,学生们哄堂大笑。他喜欢说实验室的笑话。

然后忽然他说:“——大人想不到的问题,孩子想得到,我女儿讲——”

我呆住了。他女儿,他是人家的父亲。他女儿,他虽然不对我说女儿,他对学生说。这是事实,他有妻子他有家庭。

我忽然有点疲倦,我独自与他一家人在挣扎,这要到几时呢?我不敢想下去。

我再从玻璃窗看进去,他已经下课了。

我绕到入口处,在门上敲两下,他抬抬头。

“乔!”他一脸的笑与惊奇。

我走过去,忍不住吻了他的面颊。

他没有避开,他也不怕有人看见。

我又快乐了。

“你几时来的?”他收拾着讲义。

“刚好听见有人意图谋杀你六次以上。”我笑着说。

他笑了。

“到食堂去喝杯咖啡?”我问。

“好的,你倒还记得食堂咖啡。”他说。

我走在他身边。这多么像两三年前,我走在他身边。跟进跟出,是为了那个实验,现在他是我的——我的什么人?我看着他,他真是动人。

“看什么?”他笑问,“数我的白头发?”

我不出声,只是傻气地微笑,这一切毕竟还是值得的。

他的笑是这么吸引,我与他在饭堂坐下,马上有几个学生趋上来跟他说话,我耐心地听着,做他的影子,我隔着他的学生向他微笑。

然后他轻轻俯身过来,对我说:“我们好走了?”

我点点头。

他向他的学生道歉:“我们明天再讨论这个问题。”

我跟他后面走了,那几个年轻的孩子很怀疑地看着我。

但是他不介意,他拉起了我的手。他的手温暖强壮。

“你今天怎么会有空来看我?”他问。

“我想你。”我说。

“我也想你。”他说。

有些教授还记得我,我向他们点点头,出了校门。

“我们上哪里?”他问我,“有没有特别的地方去?”

“我们已经跳过舞了,”我笑,“我只是想看看你,把你锁在屋子里,一天到晚对着你,可不可以?”

他微笑,“没看多久我就鸡皮鹤发了。”

“嗅,比尔,你怎么老说这种话?”

“我总要警告你。”

“你真有时间?”

“是。我刚想打电话给你,我打算在你家里住一个星期,可以吗?”

“真的?”我惊问。

“真的。”他说。

我猛地想起,也许纳梵太太带着孩子回娘家了,所以他有空可以跟我住在一起。一个星期,真是太好的机会,我心花怒放。

“太好了,比尔,我发誓我不会吵你,你把你所有的工作带到我屋子来做,好不好?”

“好。”他笑说。

他搬了进来,带着一小箱子的衣服。

我请了一星期假陪他。

他并不是每天有课,有时候只上几小时。我为他煮饭弄菜烧咖啡,以前所不做的事现在都做了,而且快乐得不像话,我看得出他也高兴。

半夜我开了车与他兜风,加速到车子要咆吼着飞起来似的,他说我是个冒险鬼,受不了。回到家肚子饿,我们把意大利白酒与芝士夹面包吃,津津有味。

“这是什么生活?”他问我,“比嬉皮士还好。”

我靠着他。这个世界我什么也不要了,就是要他。

他抽烟斗,我为他点烟。

我弄了不少中式菜,拿了筷子就吃饭。

我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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