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繁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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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繁花- 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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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画了晓苏姐姐的眼睛!”

 。。。。。。

孩子们七嘴八舌地说起来,他在童音的包围中看着那幅画,孩子们画着他和杜晓苏手牵着手,并肩笑着,就像没有什么可以把他们分开。

“这幅画可以送给小邵叔叔吗?”

“当然可以!”

“本来就想送给晓苏姐姐看!”

几个孩子腥风血雨地拿了水来,慢慢去揭墙上的画,孙老师也来帮忙,完好无损地揭下来,交到他手里。他细心地卷好,孙老师又找了两张报纸来,帮他包裹。

有毛绒绒的尾巴从脚面上扫过,低头一看,原来是那只瘦得可怜的小猫。过了这么久,似乎都没长大多少,仍旧瘦得皮包骨头似的,抬起尖尖的猫脸,冲他“喵喵”叫。

他把小猫抱起来,问:“这猫也可以送给我吗?”

“可以啊。”小孙老师挠了挠头,“岛上没什么吃的,也没人喂它,你抱走吧。”

海上的雪,似乎越下越大。最后渡船离开的时候,孩子们仍旧送他到码头,跟他道别:“小邵叔叔!下次和晓苏姐姐一起来看我们!”

所有的小手都在拼命地挥着,渐去渐远,渐渐地再也看不清,就像生命最初那段美好的记忆,渐渐隐去在漫天的风雪里,不再拾起。

他几乎一整也没睡,终于赶回上海,然后又赶往机场。远远看到杜晓苏,这才松了口气,匆忙叫住她,把那卷画给她:“孩子们送你的。”

她怔了一下,才知道是岛上的孩子们,眼睛不由晶莹:“孩子们怎么会知道?”

“我去岛上拿的,我什么都没告诉他们,你放心。”他抬头看了看腕表,“快登机了吧?你早点进去,到休息室坐一会儿。下了飞机就有人接你,自己注意安全。”

她终于说:“谢谢。”

他仿佛是笑了笑:“快进去吧。”


从机场出来,天气还是阴沉沉的。他系上安全带,毛绒绒的小东西悄无声息地从后座跳出来,“喵”地叫了一声,然后蜷缩在副驾驶位上。

他从来没有开过这么长时间的车,1262公里,全封闭的高速公路,一路只是向北。漫长而单调的车道,视野前方只有无限延伸的路面。超越一辆又一辆的长途运输货车,沿线的护栏仿佛银色的带子,飞速地从窗外掠过。车内安静得听得到小猫睡着的呼噜声,渐渐觉得难过。

就像是锋利的刀,刺中之后,总要很久才可以反应过来,原来伤口在汩汩地流着血。

进河北境内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天气很不好,开着大灯也照不了多远。小猫饿得醒了,蹲在座椅上朝他“喵喵”叫,他把车开进下一个服务站,买了一听鲮鱼。小猫狼吞虎咽地吃完,等他回头看时,已经躺在座椅上睡着了。

终于回到熟悉的城市,满天的灯光扑面而来,漫长的行车令他筋疲力尽,从黑暗到光明,从寂寞到繁华,仿佛只是瞬息间的事。

他把车停在院墙下,小猫还没有醒,呼噜呼噜地睡着。他把车门锁好,抬头看了看那堵墙,借着墙外那株叶子都落光的槐树,很快翻了进去。

没有带合用的工具,只随手从车后备拿了把起子,好在初冬的土壤还没有冻上。他挖了很久,非常耐心,上次把盒子挖出来后,又把土填回去,所以现在还算松软好挖。

最后起子“叮”一响,撞在铁皮的盒盖上。

他把浮土拨开,把盒子拿出来。

盒盖上生了锈,有泥土淡淡的气息,他把盒盖打开,里面一张张的纸条,只有他知道那上面写着什么。

从童年到少年,从少年到如今,曾经有过的许多美好记忆,都在这里面。

当时和邵振嵘一起埋下去的时候,振嵘说:“等老了我们一起再拿出来。”

可是他却先走了。

他把盒子拿到湖边,一张一张把纸条都抛进水里。路灯被树木掩去大半,只能隐约看见那些纸条,或浮或沉,都漂在水中。

“妈妈喜欢小嵘,爸爸喜欢大哥。”

“姥姥,我想你。”

“小嵘,生日快乐!”

 “我不愿意读四中。”

“长大了我要做自己想做的事。”

“秦老师,谢谢您!”
。。。。。。

手里拿着一张纸条,上面是她的字迹:〃芋头芋头快起床!〃

那还是他刚出院的时候,有天早晨要去医院复诊,她来叫他起床。他困得很,她叫了好几声他也没动。最后醒来的时候发现她写了这么张纸条,就贴在他脑门上。

她的字迹有些潦草,他的字其实也歪歪斜斜,那时候骨折还没有好,他拿笔也不利索:〃芋头爱晓苏。〃

因为位置不够;他把字写得很小,如今他自己也看不清楚了。而今,他倒宁愿自己没有做过这样的傻事,幸好这纸条从没让她看到。

他把这张纸条也扔进水中。

所有的纸条都尽数被抛进了湖里;渐渐沉到了水底;那上头所有的字;都会被湮没不见吧?也许这是最好的结尾;再不会有人来问;他曾经藏起些什么。

最后;他把手心里捏着的那枚指环;也扔进了湖心。

凌晨时分他终于抱着小猫,敲开那两扇乌漆的院门。赵妈妈被吵醒了;披着衣服起来开门;一见是他猛吃了一惊;往他脸上一看;更是吓了一跳:〃这是怎么啦?大半夜的怎么来了?〃

他又困又乏,把小猫放在地上:〃赵妈妈;我累了。〃

赵妈妈没再问第二句;只是说:〃孩子,去东厢房里睡,我给你铺床。〃拉着他的手,就像在他很小的时候,有天跟着大哥跑出去玩,最后却不小心找不见大哥了,结果一个人穿行在偌大的院子里,跟迷宫似的,找不着回家的路。小小的孩子心里,只觉得这是世上最可怕的事,只觉得再也见不着父母了。哭了又哭,最后还是赵妈妈寻来,把他抱回家去了。

他身心俱疲地倒在床上,还知道赵妈妈在给自己脱掉皮鞋,听她絮絮的声音:“这是怎么了?你看看你这样子,跟害了场大病似的。”她用手背触了触他的额头,“怕不是发烧了吧?”

其实小时候一直是赵妈妈带着他,在心底最深处,这才是自己真正的母亲。他在最困顿的时候回到家,回到母亲身边,于是觉得一切可以暂时放下,迷迷糊糊:“妈,我没事。”

“哎,你这孩子真让人操心。”赵妈妈的声音渐渐显得远了,显得淡了,遥遥得似乎再听不清楚,“前几天巴巴儿地来把截止拿走,我还在心里琢磨,你是真要领个姑娘回来让我看看……”她把他额上的乱发都捋得顺了,让他睡得更舒服些,爱怜地看着他睡着的样子,又叹了口气,“睡醒了就好了。”

睡醒了就好了,就像小时候感冒发着高烧,只要睡醒了,病已经好了。

他模模糊糊睡过去,梦到下着雪的大海,无数雪花朝着海面落下来,海上漂浮着一朵朵雪白的花朵,其实那不是花朵,那是他过去二十余年,写下的那一张张纸条。

他原来以为会有一个人来,分享这二十余载的时光,分享这而是余载的记忆,分享这二十余载的幸福。

他等了有等,却没等到。

就像是异常梦,梦里轻盈的雪花一朵朵落下,无声无息,消失在海面上。所谓繁花不过是一场梦,如同那枚戒指,飘飘坠坠,最后无声地沉入水底。

今生今世,相见无期。

(end)

后记 十全十美

好像是去年吧,写序的时候曾经开过玩笑,说等到第十本书的时候,我一定要写大团圆。

我对不起大家,我没有做到,掩面。。。。。。

不满的人不许踹我,我也没有法子。雷二就是这样,晓苏就是这样,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啊选择。。。。。。

今天在网上跟朋友聊天,她问我,到底是人物推动情节,还是作者自己掌握着情节?我说人物都是活的,作者没有办法强迫他们去做什么,是他们自己的性格决定了情节的走向。

并非是遁词。这本《海上繁花》大概是出道以来写得最苦的一本,改了删,删了改,作废掉几万字,终于又腰斩再来。上次写得这样苦,好像还是《碧甃沉》,觉得自己像一条蚕,吐到了最后一根丝,却还没有结成茧。原来大纲中预计写的援藏医生的情节,最终也因为五月那场突如其来的地震,被我改成了四川。因为那场灾难给我的震动太大,同样,也给我的感动太多。

写到大结局的时候,却是出奇的轻易而流畅起来。那些海上纷扬的繁花,渐渐融在水里,而终究也可以从故事里抽离出来,端详这一切。觉得这个遥远而又痛楚的故事,终于被我跌跌撞撞,描绘成了一个成品。

感谢略。

以前总是有看管大人问:匪,你为什么要写悲剧?

如果我老实说是因为自己过得太闲太幸福,所以无聊到折腾笔下人物让他们痛不欲生,一定会有N多人来扁我。

我是一个无聊无良无德兼无品的作者,请无视我。

小言之所以成为小言,其本身就有一种梦幻和虚构。我们到哪里去找那些轰轰烈烈的爱情,山崩地裂,至死不渝?故事里有,小说里有。身为一个讲故事的人,我只负责把这个故事讲完,努力让它好听。听完之后诸位看官会有什么看法,其实我也猜不到。

喜欢,抑或不喜欢?

其实我也挺忐忑。

不过我坚持一根晋地认为,让自己喜欢的故事,一定也会是让读者喜欢的故事。这本小说大抵是我小说里情感最激烈的一本,虽然很多的篇幅被用来描述隐忍与悲恸,但我希望大家能够看出来,我极力想表达的那些暗流汹涌。

我们到底会为了什么爱上一个人那?因为楚楚可怜,因为回眸一笑,因为一句话,一件事?还是因为他就是他,不是别人?

真令人费解啊。

就像往常一样,这部小说里的男女主角仍旧有性格上的缺陷,他们一点儿也不完美,幼稚,狭隘,冲动。。。。。。写的时候让我筋疲力尽,纠结不已。可是总有闪光点吧,哪怕是再不可理喻的人,都会有善良柔软的一面,哪怕是再可恶可憎的人,总会有不为人知的一面。

就像十全十美终归会有一美,我不奢望十全十美,能有一美我心足亦。

如今,只希望你会喜欢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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