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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狱中记-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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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周后,我被转送到这里。3个月过去了,我的母亲也死了。没有人比你更能了解我是多么爱她、尊敬她。她的死对我来说是如此可怕,以致我这个语言的主人却无法用言词来表达我的痛苦和羞愧。即使在我发展成为艺术家的那些最美好的日子里,我也从未得到过适于承受这样一种可敬的重负,或适于伴着十分庄严的音乐慢慢走过我那无法表达的悲哀的华美庆典的言词。她和我父亲把一个不单在文学、艺术、考古学、科学上,而且在我们国家的发展历史上都是高贵的、受人尊敬的名字给了我,我却永久地玷污了这个名字,我已经把它弄成了一个下等人之间的低级的笑柄了,我已经把它拖到泥淖中去了,我把它给予了那些可能使其变得野蛮的野蛮人了,给了那些可能把它变成愚蠢的同义词的傻瓜了。我那时所受的痛苦,并且现在仍在忍受着的痛苦,不是能够用笔写下来或记在纸上的。我的妻子那时对我又和善又温柔,否则我就会从一个冷漠、陌生的嘴里听到这个消息,她为了这件事特意带病从热那亚径直来到英格兰,亲口告诉我这样一个如此无法补救、无法补偿的损失。所有仍在爱着我的人也都对我表示了同情,就是那些本人不认识我的人,听到我的已经破碎的生活中又新添了这样一种悲哀,也给我写信表达他们的同情和安慰。只有你站得远远地,既不给我消息,也不给我写信。你这样的行为,最好用维吉尔在对但丁谈到那些在高贵的冲动和浅薄的目的中空度生命的人时说的话来解释:〃我们不要说他们了,我们只是看看,然后继续前行。〃

    3个月过去了,挂在我监房门外边的、写着我的名字和罪名、记着我每日的行动和劳役的案件日程表告诉我已经是五月了。我的朋友们又来看我了,按惯例我向他们打听你的情况,他们告诉我你正住在那不勒斯的别墅里,正要出版一本诗集。在会面快结束时,他们偶尔提到你要出版的那些诗歌是要献给我的。这个消息似乎使我对生活产生了某种憎恶情绪,但我当时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走回牢房,心里带着对你的轻蔑和嘲弄。你怎么可以不先经我同意就梦想着把一本诗集献给我呢?梦,我是在说梦吗?你怎么敢做这样的事呢?你能回答说,在我伟大的、著名的日子里,我曾同意接受你把你早年的作品献给我吗?当然,我接受过你的敬献,就像接受那些刚刚开始走上艰难而美丽的文学艺术之路的年轻人对我的忠诚一样。对一个艺术家来说,一切忠诚都是令人愉快的,当这种忠诚来自于年轻人时,它就更是双重甜美的。当老年人摘取月桂树叶时,它们就会枯萎,只有年轻人才有权利带上艺术家的花冠,这就是年轻人的真正特权,尽管只有年轻人懂得这一点。但囚禁、羞辱的日子与伟大、著名的日子不同。你不得不知道,所谓荣花、快乐和成功可能会有粗糙的果实和低劣的质地,但悲哀才是天地万物间最敏感的东西(能在整个思想界中振动而悲哀又能随之在可怕且微妙的跳动中振动的东西,这世上是没有的)。人眼看不到的、标示着力量方向的敏感的金箔,假如与悲哀相比,也是粗糙的。除了爱的手之外,无论什么手触到它,也是粗糙的。它都会是一个流血的伤口,即使是爱的手触到它,它也会流血,尽管人感觉不到痛苦。

    你曾给旺兹沃思监狱的监狱长写信,请求让我准许你在《法兰西信使报》(〃与英国的《双周评论》齐名〃)上发表我的信,那你为什么不给里丁监狱的监狱长写信,要求我准许你把诗献给我呢?不管你的这些诗选择了什么样的奇思怪想的描写方法。这是否因为:一方面我已禁止《法兰西信使报》发表我的信件,你当然完全清楚,这些信的合法版权过去是、现在仍是掌握在我手里的;另一方面,你以为可以利用你自己的聪明使我对你所做的事一无所知,等到我知道也太晚了,因而也无法干涉了?我是一个不体面、被摧毁的囚犯,这种纯粹的事实应该能使你明白:如果你想把我的名字写在你作品的扉页上,你要把我的允诺当做一种恩惠、一种荣誉、一种特权来接受,这才是人们接近那些处于悲哀和羞辱中的人的方式。

    有悲哀的地方就是神圣的所在,总有一天人们会认识到这句话的含义。除非你了解了这句话的含义,否则你就会对生活一无所知。罗比和像他那样本性的人能理解这句话。当我在两个警察的挟持下被从监狱带到破产法庭时,罗比在阴沉沉的长廊里等待,在众人面前,恭恭敬敬地对我脱帽致礼,这样一种可爱和单纯的举动使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我手上戴着镣铐低着头从他身边走过去。人们因为比这还要微不足道的事都已经进了天国了。就是用了这种精神、这种家的方式,圣者跪下来去洗贫穷人的脚,或弯身亲吻麻风病人的脸颊。我对他做过的这件事从没说过一句话,直到现在我仍不知道他是否意识到我曾注意到他的举动,这不是人们能用几句客套话在形式上表示感谢的事,我把它深藏在我心灵的宝库,我把它藏在那里作为一种秘密的、我想自己是永远不可能偿还的债务,我为此感到高兴。我只能用无尽的泪水的〃没药〃(热带树脂,可做香料、药材。译者)和肉桂保持着它的芬香。当智慧对我已毫无用途,哲学也变得空洞乏味的时候,当那些试图安慰我的人所用的谚语和格言在我的嘴里成了尘土和灰烬的时候,只要我想起那个微小的、谦恭的、娴静的爱的举止,我就会感觉到它为我打开了一切怜悯的泉源,使沙漠像玫瑰一样开花,把我从孤独流放的痛苦中解放出来,使我与这个世界上受到伤害的、破碎的、伟大的心灵相和谐。当你能够理解罗比的行为为什么不仅如此美丽,而且还对我具有这么多的含义,并且会一直这样的时候,或许你才会理解你应该以什么方式并且用什么精神来接近我,使我允许你把你的诗献给我。

    老实说,在任何情况下,我都不会接受你的敬献,虽然在其他情况下我可能会乐于被人请求这么做,但就因为你的缘故,我也会拒绝这种要求,不管我对你有什么感情。一个年轻人在他如花的青春时期献给这个世界的第一本诗集,应该像马格达雷那草地上白色的荆棘或春天的一朵花或库姆纳原野上的樱草一样,它不应背负上令人厌恶的、可怕的悲剧和可怕的、恶毒的谣言。如果我允许我的名字出现在你的诗集上,那将是一个严重的艺术错误,这会给你的整部作品带来一种错误的艺术氛围,而在现代艺术中,作品的氛围又是那么重要。现代生活是复杂的、相对的,它有两种独特的特征,第一个,我们要求作品的氛围要有精细的暗示、奇异的透视;第二个,我们要求作品要有背景。这就解释了为什么雕刻艺术不再是代表性的艺术,为什么音乐成为了代表性的艺术,以及为什么文学在现在、过去、将来都是最高级的有代表性的艺术。

    你那本小书应该带有西西里的和阿卡狄亚式的情调,而不应有刑事法庭被告席上那种有传染性的粗鄙或囚房那种郁闷的气息。你计划的这种敬献也不仅仅是艺术品位的错误,从其他角度看,它也是完全不体面的,看起来像是你在我被捕前后那种行为的继续。它会给人这样一种印象,即你现在的努力只是一种愚蠢的、虚张声势的行为,只表明了在耻辱市场上贱卖的那种所谓的勇气。就我们的友谊来说,复仇女神已把我们像苍蝇一样压碎了。当我在监狱里时,你献给我诗看起来会像是一种想做出聪明的反驳的愚蠢的尝试,一种在你写那些可恶的信的逝去的日子里我诚实希望那种日子永不再来你常据以公开夸耀的所谓成就,而夸耀这种成就曾给你带来很大的快乐。它也不会产生你所预想的我确实相信你会这样想的那种严肃、美丽的效果。如果你与我商量过,我会劝你推迟一段时间再出版你的诗,或者,如果你不愿意推迟,也可以先匿名发表,然后,当你的诗已经赢得了崇拜者时指那些确实值得赢取的崇拜者你就可以站出来对众人说:〃你们喜爱的那些鲜花是我浇灌出来的,现在我把她们献给一个你们蔑视、遗弃的人,作为表达我对他的爱、尊敬和崇拜的信物。〃但你却选择了错误的方式和错误的时机。爱是有策略的,文学也是有策略的,但你对两种策略都不敏感。

    我已把自己对这个问题的看法详细地告诉你了,目的是让你充分理解它的意义,理解我为什么立刻用嘲弄和轻蔑的语气给罗比写信说明我绝对不允许你将它献给我,同时希望他把我谈到你的话认真抄写一份送给你。我感到,使你对自己做过的事有所理解、承认和认识的最后时刻终于到来了。盲目可以达到稀奇古怪的程度,一种毫无想像力的本性如果不受到某种东西的激发,就会僵化成绝对的麻木,因此,虽然肉体可以吃、喝,可以有自己的快乐,但它包容的灵魂却可以像但丁书中的布兰卡德·奥瑞亚的灵魂一样是完全枯死了的。我的信似乎到得正是时候,我可以断定,它就像一声响雷落到了你头上。你在给罗比的回信中称你〃被剥夺了一切思想和表达的能力〃。确实,你很明显想不出比给你母亲写信抱怨更好的办法了,当然,由于她对你的真正的优点一无所知这也一直是她与你的不幸命运她也会想尽一切办法安慰你,接着,我想,她就会把你哄着回到你从前的那种闷闷不乐、无聊的状态;但对于我,她则让我的朋友们知道,她对我用那样激烈的言词谈论你感到〃非常愤怒〃。实际上,她不仅向我的朋友们表示了她对我的厌烦之情,而且还向那些不是我朋友的人我不需提醒你,那种人是非常之多的表达了同样的意思。现在,通过对你和你母亲都抱有善意的人之口,我已经知道,由于你母亲的宣传,过去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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