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去问雷展的事情。
两人沿着街道缓缓穿行,一路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
清酌悄悄地观察着周围,没有发现监视的人——确切的说,是年的人。当然年里的人都是颇有本事的,她本人也不是精于此道,若是他们不出来,她发现不了也实属正常。
转了一圈,注意到的时候,周身的人群已然稀疏了许多,店家打烊,晚归的人也准备回家了。飞廉人一向早睡,但对于一些晚间热闹的节日,却总闹得比别处厉害些,昨日灯会玩得晚了,都是些白日里睡的,到了今日自然是精神十足,清酌曲蘖也在其中,两人皆无困意,但此时不回去也不行了。
方方离开主干道,便听得一阵碎石轻响,身边曲蘖倒抽一口冷气,清酌警觉地转头,惊了一跳——
曲蘖的双足正被从地里伸出来的一双手牢牢地握住!
当下不假思索,云鹊连着裹刀布整个往那双手上撞,那手却突然松了曲蘖,又钻回了地里。
清酌紧走几步,但见碎石版地上突兀的两个坑,往地上塌了踏,有沉闷地中空的声响。
两人对望一眼,俱是惊疑。
“许是水道。”曲蘖看看双脚,脚上有浸染的污渍。
“但力量也……”清酌扯了扯嘴角,记忆中,还没有听过这样的功夫。缺口很齐整,也就是刚好两个成年男子拳头的大小,周边多余的碎裂几乎没有。如果不是突然的巨大力量,是不可能造成如此结果的。
但无论如何,有一个如此危险的人物就在自己脚下,这地方怎么也不能久留,曲蘖足下发力,轻巧地越到了一边了矮墙上,清酌点点头,正要照做,只听又一阵碎响,突然觉得握刀的手上一股大力传来,她心中一凉,急急道:“阿蘖帮忙!”
☆、五、同一时间
清酌握紧刀柄,踩了个千斤坠,双臂绷得紧紧。
云鹊刀尖点地,刀面两侧被从地里伸出的两只手牢牢钳住,不住往地下拉,以云鹊本身所具有的重量而言,对清酌极其不利。
那手力道极大,曲蘖上前帮忙,势态也没扭转半分。
两边僵持了一段时间,清酌渐觉力尽。转头看看曲蘖,她面上的神情显示她也很累了。想到拍卖会的事情,心里忽然就窜了一股怒气,她曾经很认真的考虑过,若然没了云鹊自己要怎么生活下去的问题,答案到现在还是没有——
可是,为什么非要有答案?
为什么她非要去想会失去云鹊?
为什么总是处在被动?
这怒意越滚越大,原本已经逐渐脱力的手似乎也重新灌注了力量。
这是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时间好像变得慢了一些。
手上使力,云鹊就被抽了回来。清酌转头去看曲蘖。她维持着上一刻的神情,可以看到颈间绷紧的筋肉,手仍保持着握刀的姿势——
与变慢不同,清酌觉得,这次时间似乎停止了。
这样的时间会维持多久?清酌不知道。时间停止的时候,一切似乎变得比平时更脆弱,她把刀往地下戳,用了些些力道,中空的地面就裂开,底下是梼杌城的下水道,水道裂口附近的隔板已经被人为的拆卸掉,似乎是算准了,她们会朝这里走。
内里是个壮硕的男子,手臂比常人要长几分,清酌没有犹豫,切断了他的颈动脉。刀离开的时候,他人没有倒下,鲜血没有喷出,除了清酌的行为所导致的移动以外,他没有挪动半分。
月圆之夜,流云静止,她看得到定格在空中飞舞状的碎纸。
当周围都静止的时候你会怎么做?
同一时刻,发生不同的事。在这一瞬,你能全部看清。你会做何选择?
打劫?偷窥?还是?
清酌开始奔跑。她奔跑在梼杌城的各个巷道各家店铺各所客栈。
她在找人。墨钧,雷展,惊蛰,石松……她觉得她找了很久,但周围还是静止的。这会维持多久?她不知道。
石松在梼杌的大街上,惊蛰在巷子里。两个人都在客栈的附近,看样子是太晚了,出来找她们两人。雷展在客栈里,同桌的是那天她见过的男子。而墨钧没有休息,在一条巷子上走着。
乘机搜身这种事基本不需要什么考虑。雷展身上没什么,墨钧倒是有些记录,但没什么用,都是一些备忘。
而那名与雷展交谈的男子,他身上有雷火堂族长印信——这个人,是雷炎。除此之外,他还有一张纸。这张纸上画的,清酌是认识的——是相柳城的那只盒子——
脑子一下子就热了,几乎是同一瞬,云鹊比上对方脖颈,拿刀的手顿了顿,清酌猛然意识到一件事。
——如果杀掉这些人的话,未来会变成怎样?
这里是梼杌城,丁府本家所在,现在又有雷家族长夫妇站在她面前,若她将这些人尽数斩了,飞廉……会变成怎样的局面?
——此刻。这些人是生是死,仅仅只是她一念之间的事。
没人会知道是谁干的,没人会察觉发生了什么。
此刻。她就是主掌生杀大权的神。
清酌怔了一下。没错。神。
静止的时间为什么会出现,她不明白。如同相柳城那个无限循环的一天一样,这个时间,也是无解的。可是无论是创造了那个空间的人还是这个时间里唯一能够自由活动的她,在很多种的意义上来说,他们都掌握着这个时间里的人的未来。
——就这一层面而言,不是神,还是什么?
——可是。为什么?
她什么也没做。时间为什么停止了?如果说这一切都不是因为她,那么为什么她不受影响?清酌驻步,她低头看着云鹊,手上紧了紧,深吸了口气,松了手。
云鹊落地。但周围仍旧静止。
——不是云鹊?
清酌糊涂了。如果不是云鹊,那么为什么人人都想要云鹊?从相柳城开始,似乎都跟非常态的时空扯上关系,无限循环也好,变慢也好,还有现在干脆停止了也好。在拍卖会以后,她以为关键点是盒子和云鹊,但是现在是怎么回事?云鹊肯定有什么秘密,难道说,相柳城与云鹊,本来不是一回事?把刀捡起来,看着上边的纹路,又看了看另一只手上拿着的盒子纹样的纸,终于叹了口气——没准还真的没关联?不过盒子出现第二次,也许会是关键点?
清酌边想边走,她走得很慢。比起当初怕时间恢复的火急火燎,她慢得不像话。这是她没有检查过的最后一条街道了,她已经在这个凝固的时间里呆了不知道多久,似乎有点饿了,在走完这条街之后,若是再不能还原,她也不知道要怎么办了,是以她走得很慢很慢。
随便挑了一间饭馆进去,酒足饭饱从里边走出来,边剔牙就见了对面的客栈似乎有个熟悉的身影,清酌顿足想了想,猛然想起来,这个人,不正是曲蘖的兄长么?
脑子猛地一个激灵,曲蘖的兄长出现在这里,没准相柳城和云鹊,还真有点关系。
男子保持着迈步刚要上楼的姿势,他的身边仍旧跟着那位仆从。清酌转到他跟前眯了眼睛。要说她也不是个记仇的人,不知怎么就看这人特别不顺眼。“你怎么都结交这种人……”这话还被她记得牢牢的。抱了胸凑近看,这人长得跟曲蘖倒真有些许相似,清酌冷哼:“这种人……阿蘖还就结交我这种人了怎么的?你待如何?你能如何?”言罢左右看看,正见了店家拿了支笔在记账,一下子玩心上来,就过去抽了笔在两人脸上一人划了一道。一个从额尖沿鼻梁划到下巴,一个从左眼上侧斜下划到右脸下侧。她本想画个什么或者写个什么的,想了想一时选择太多,索性一人一笔拉倒。
接着把笔塞回去,又踱到那人面前,扬着嘴角:“我这种人,就是我这种人才会做这种事哦!”
末了想了想又觉不过瘾,伸手在那仆从身上搜了搜,搜出些碎银和几张银票,银票记了姜氏族人的徽记,她不敢用,直接拿过一边的烛台给烧了,剩下的碎银揣兜里,摸了摸下巴,清酌这才比较满意。
转头又朝向曲蘖的兄长,这一回,财物只有张银票,最值钱的,大概也就是那枚腰间坠着的白玉环了。
品相极佳,不是凡品,清酌耸耸肩,大户人家,也不会用便宜货就是,环上坠了姜家族纹的结,看来不拆掉这结,也卖不掉的,当然结这种东西,不想保留原样的话,是很好拆的。拿着玉环把玩了一下,清酌觉得自己也不能做得太过分,玉环上有些细密的纹路,做得很是精致,她忽然觉得这纹路有些熟悉,怔了怔,从怀里掏出之前弄到的那把古董匕首——
不错。其上纹饰。一模一样。
飞廉。长雨。
东来客栈。大堂。
男子坐在窗边,给自己加了一袋烟。他年纪约莫五十上下,着衣平平,模样也并不出众,却给人一种上位者的压力。他保持沉默已经很久了,与他同桌的人已然出了一身冷汗。
“族长……”良久,那人才犹疑着开口。
“不是说过了?在外头,无需叫族长。”男子吐了口烟,慢吞吞道。
“这个情况……”
“这个情况怎么了?”男子眯着眼睛,看着周围静止的世界,慢慢喝了口茶,“茶还未饮完,你急什么?”
“是……”先开口的男子应了一声,皱着眉,似乎在想些什么。
“刀还在么?”
“在。”那人应声,手下意识摸了摸手边靠着的一个长条状的盒子,盒子很长,长约五尺,被布包裹,能看出清晰的棱角痕迹。
“去那边的人怎么说的?”
“什么也没找到。”
“是么……”男子抚了抚手边一个布抱着的盒状物事,看了看周围稀疏的人影,道:“这么晚了才出事,也算好事一件。”
“族长……”那人咬了咬牙,道:“恕茂直言,此番行动……”
“此番行动怎么了?”
“……此番行动代价是不是太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