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是一把钥匙。”
☆、十七、交错的轨迹(上)
曲蘖不清楚清酌和墨钧说了什么。但那场谈话里肯定提到了什么让清酌改变想法的内容。
在他们走回来之后,清酌忽然同意了谷雨的提议,她小心地将云鹊解了下来,只背着刀鞘:“大家都把兵器出鞘,小谷子你和墨钧的轻功好,从塔后的死角慢慢接近那两人,我和阿蘖从正面过去。你们先接近到一定距离,然后直接攻击,之后,我们会从他们的背面袭击,四人联手,应该不难。”
谷雨犹豫了一下,“但他们两人的实力……”
“对着木头人打和实战是不一样的。”清酌胸有成竹:“而且,我们是二对一。姜家族长如何,姜家第一高手又如何。站的太高,也就意味着没有对手,没有对手,也就没办法进步了。小谷子,比起实力的问题,你是不是对那两人太害怕了?”
“被什么人鄙视都不想被你鄙视。”谷雨似乎是苦笑了一下,没再说反对的意见。
计划就照清酌制定的推进。
小心不是她的性格,这个计划很大胆。因为条件限制没有办法给暗号,所以他们发起攻击的动作,就是暗号。这对默契配合的要求降到最低,同时风险也提高了。一切都是建立在谷雨墨钧能顶住对方一小段时间的一对一的情况下的,假设没有,剩下两人也会陷入一对一的境地。而他们每个人对对方的实力都没有底。
曲蘖没有发表反对的意见。三对一,少数服从多数。她不是刺客,但常年独自行动所养成的思维习惯就是先考虑“不行”,再考虑如何“能行”。而清酌不一样,她想的先是“能行”之后才是关于退路的“不行”。
看出曲蘖的不对劲,清酌皱了皱眉:“怎么了?”谷雨和墨钧已经出发,这个节骨眼上不能出岔子。
“我在想,那边那个人毕竟是我爹。”曲蘖轻轻叹了口气。
“无事。”清酌盯着塔下的两个黑点,“我来就好。”她的目光停留在其中一人身边的长形木盒上,看得不分明,因为事先知道有,才锁定了位置。
——假设云鹊真的是钥匙,那么抢夺云鹊的举动就可以说得过去。而姜家两人先行一步是为什么?
没有太多的时间在这点上纠结。
谷雨和墨钧动手了。
清酌和曲蘖按计划摸到酣战的四人附近,才交手不久,谷雨墨钧已经处于下风,墨钧的实力清酌并不怎么清楚,但谷雨绝对算得上年里的一把好手,姜家二人的确不可小觑。而虽然在战前显示出些微的犹豫,曲蘖却比清酌更快地迎了上去,清酌紧随其后,却在经过营帐附近时停下了步子。
——木盒就在距自己两步远的地方。
清酌极快地扫了一眼曲蘖所去的方向,咬了咬牙。
正当时。对方一人却突然洪声道:“姜古。还不动手!?”
墨钧谷雨二人神色瞬变,那厢话音才落,墨钧手上的弯刀就已经扎向谷雨的心口,谷雨下意识一档,刀的角度滑了一下,扎进他下腹,他捂着伤口瞪直了眼,往后退开了几步——
“小谷子!”曲蘖大惊,就听背后有人怒喝道:“都她娘的别动!!!”这声吼来得突然又气势十分,一时间所有人都顿了一下,回头看了过去。
清酌就站在营帐边上,她的手上一左一右各提了一把墨色大刀。
手动了动,双刀交错,她缓声道:“没有任何东西能伤得了云鹊,但云鹊,伤不伤得了自己?”
“有话好说。”灰衣男子收了架势,他的同伴则警惕看着左右,没有动。
曲蘖看这情势也不好过到那边谷雨那边去,又对方才那声姜古心生了些疑虑,这姜古不是别人,正是谷雨进年之前的名字。想来那墨钧对她二人并不信任,这对方一出声立时就怀疑了谷雨。若对方不是个长于算计观察的老狐狸看出她一行是并不相互信任的两拨人,便就只有谷雨的确是内应这一个解释——但,为何?
犹豫间见谷雨轻轻朝她摇了摇头,自己掏出应急的药物开始包扎,便觉既然现下还不算特别危险,那么事情还是先走一步看一步。
“有话好说?”清酌冷笑,“这是我云家的地盘,你跑来这里,还跟我扯什么有话好说?你究竟是什么人?”
灰衣男子抱胸笑了笑,道:“都到了这里,你还问我是什么人?你这功课做得可真算不得好啊……”
“废话少说!让你答什么就答什么!”清酌心下不悦,知道自己与对方相比到底是差了许多资历,可气势怎么也不能输了去。
那男子也不答她,只道:“云清酌。十九岁。云鹊刀继承人。父云显,云鹊刀上任刀主,母墨清,墨家人。五年前加入年,代号清明。”
“你功课倒做得不错啊。”清酌仍是冷笑。
“功课做得再好,也总会有些意外。去年年中,你临时接下了去相柳城的单子。这本来已经预估是一个风险,可惜仍然还是发生了。”男子摇摇头,带些遗憾道:“我本不愿委托年,就是想避开你,奈何人手不足。”
“相柳城内的人,其实是你的意思对么?让年的人带着八卦镜来到相柳城,然后在相柳城内动手,山高水远的死无对证。”
“对。”男子道,“可惜,你没死。”
“相柳城外,也是你派人来追杀的吧?”清酌想了想,道。
“不错。”男子颌首,“后来我发现接任务的人是冬至,你又与冬至同行,为保万全,才又派人,可惜,皆为你所杀。”
“你后来怎么不来杀我了?”清酌大笑。
“方才说了。人手不足。”男子神色如常,“训练一个武士出来不容易,我可不想再多送去给你杀。梼杌城一事是我的失误,族里有些分歧,这厢给你赔不是了。”
“哼……”清酌敛眉,又扫到坐在地上的谷雨,道:“姜古是怎么回事?”
“阿孽毕竟是我的女儿,我不可能让她一个人走的。不然,你以为为何我会如此清楚年的信息?”
清酌笑了笑,朝向谷雨,道:“小谷子,你很好。这笔账我们先记下。”谷雨虚弱地摇了摇头,没有说话。清酌又转向那男子,她听他这么一说,便确认他的身份就是姜家族长姜元,而他身边的,便就是他的胞弟姜茂了,“说什么毕竟是你的女儿,你不可能不知道冬至就是阿蘖吧,在知晓的情况下,仍然杀人灭口。虎毒尚且不食子,我都有些佩服你了。”
“这是没有办法的牺牲,阿蘖会接下这单任务,是一个风险,但是它发生了,我也只好接受。”男子叹息道,“她虽然是我的女儿,然而舍弃了族姓,也就等于背叛了家族。对一个叛徒,这已是我所能做到的最好。”
“我看到的只有利用而已。”清酌道,“你可曾有给过她什么?临到头,一句没有办法的牺牲就完事了?”
“为人在世,养育子女,不过是希望有孩子在自己年老的时候孝顺自己罢了。我既不指望她孝顺,那她也无需指望我养育。我没说她欠我的便罢了,我是她爹,怎么可能欠她的?”男子大笑,“我至今未见云显,也打听不到他的消息,大约是去了吧,你这心思我倒也能理解了。云显在世时,想必对你很好了,毕竟你是云家唯一的后人。”
“这么说。我对你而言,只是一个多余人?”曲蘖蹙眉,她一直没开口,听到那句“唯一的后人”却忍不住了。她自幼无母,也不受父亲待见,只有哥哥对自己好些,从没感受过来自父母的亲情,听姜元这么一说,便再也沉不住气。
清酌却反而沉默下来。对父亲的记忆不多,印象中只有他逼着自己练功习字,那时心里满满的都是厌恶,如今他人不在了,留下的只有满满的遗憾。
正有些难过,又听姜元道:“无论如何,你是我的骨血。我都不愿意你反对我。你少时想要离开姜家,我知道强留你,你也是难受,就让姜古与你一同离开。若不是我点头应允,你怎么可能能够顺利离开?”
“一个没用的女儿,不如就让她派上些可能的用场。”曲蘖摇摇头,不哭不笑,“自小,你就没正眼看过我一次。”
“当年我因为你娘的事,对你是有怨气。大哥失踪之后,我继承族长,族里也有些反对的声音。对你的关注就更少了……唉,罢了,当年的事,就不再提了罢。”姜元长叹一声,道:“我只是没想到,你竟然会跟云家的人一起,站到我的对面去。”
“你有什么资格,管我站在哪里。”曲蘖冷冷地笑。
姜元没接她的话,只向清酌道:“云姑娘。一切好商量。”
“商量?”清酌想起幻境中的事来:“你屠我全族,有这仇在,你指望跟我好商量?”
姜元还未开口,一直未说话的姜茂已道:“云姓族人到底是怎么只剩下你的,没人知道。我们只是因为你是云鹊刀主,才判断出你是云家最后一人罢了。情报说十五年前,云家还有五个。然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了。姜家折损的人口也不是折在云家人手上。而是……”
“阿茂!”姜元摆摆手,喝止了姜茂的话。
清酌眯了眼睛看看他二人,才又道:“这把云鹊,你上哪弄到的?”
“不如说,你那把云鹊,你上哪弄到的。”姜元看着清酌,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或者,那根本不是云鹊?”
没有风雷,没有雨雪,没有过去,没有未来。仅有一丝看得到却无法触碰的阳光,就如同看得见却无法抵达的希望。在绝望与希冀中辗转挣扎,这里是被时间所抛弃了的地狱。
这是一座看得到出口却永远无法到达的牢笼。
“今天。是几月几号?”牢笼一角,男子的声音幽幽响起。
“忘了。”回答他的是一名女子。
“你不是有在墙壁刻东西么?”
“刻完就消失的痕迹能记录下什么?”
“我们这场对话重复多少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