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她所经历的同伴的死亡要比我多得多,作出这种两难的选择她比任何人都痛苦,我照理上是没有资格在她面前示弱的,但是悔恨的眼泪还是禁不住流了下来,“我以为埃里克兵长是讨厌着我的,没想到他居然会为了救我而死,都是我的错,因为我太弱了……”
“他不会真心讨厌你的,他是个好孩子,你也是,如果觉得不甘的话就记住现在的这份悔恨,然后用这条被他所救下的性命,以不令他羞愧的方式活下去吧兰德尔。”玛丽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看向我的眼神也有些动容:“我曾经也像你一样什么事都做不好,第一次远征时我的朋友艾伯特就因为救我而死,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没有谁一开始就那么强大到所向披靡。”
“玛丽团长……”我想向她表示感谢,但是话到口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在经历过无比漫长岁月的她面前感觉一切的话语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兰德尔,把你的披风给我。”在进入城门之前玛丽朝我伸出了手。
我毫不犹豫地递了上去,奇怪地看着她从马匹旁悬挂着的包袱里拿出了一张很有历史感的面具戴上,然后拉上了背后的兜帽,忍不住问道:“玛丽团长你也要跟着大部队一起回城吗?说起来为什么要打扮成这幅模样?”
“稍微有点事……这是政府的要求,他们害怕会引起市民不必要的恐慌,毕竟谁看见这一张长年一成不变的脸都会感到害怕,当初让你们签署保密协议也是因为这个。”玛丽指了指自己的面具毫无怨言地朝我解释道,声音因为面具的原因压抑了不少,本人似乎也对这一做法表示理解。
想想也有道理,要是让民众知道调查兵团的团长是一个十五岁左右的女孩模样,恐怕难免会以貌取人地对调查兵团丧失信心吧,不过我还是觉得玛丽团长现在这个滑稽的样子也没有威严到哪里去。
“玛丽团长!这次远征砍杀的巨人数量值得牺牲这么多条人的性命么!”
“是因为自责所以终于不躲躲藏藏,肯在我们面前现身了么?你觉得每次带着一批人去外面送死值得么!你对得起这些牺牲的人的家属么!”
在一片负面情绪的质问和责难声中我握紧了拳头,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去将那一张张恶心人的嘴脸揍得再也无法说出这种不负责任的风凉话,但是玛丽却依旧将背挺得笔直,我随着她暂且脱离了大部队,来到了一位普通妇女的面前。
她将我的披风递给了那位妇人,犹豫了一会才开口:“抱歉,珍妮特,我没有保护好他,埃里克和他的父亲一样已经为了人类的自由而光荣地献出了自己的心脏,这是他唯一留下来的遗物。”
我看着那名妇人抱着披风跪坐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不免心脏也一阵抽搐,如果不是埃里克兵长因为救我而代替我牺牲了,那么现在哭泣的人或许就是我的母亲了。
“玛丽团长……你知道的,自从哈里森死后我就只剩下埃里克了,我只有他一个孩子,他那么的敬仰你,你答应过我会替我保护好他的……为什么只有你活下来了而埃里克却不得不去死……”妇人死死地抓着手中的披风紧抱在怀里,抬起充满泪水却隐含着些许怨恨的双眸看着玛丽。
这不是玛丽团长的错,我张口想要替她辩解,但是却被她给拦住了,她冲我摇了摇头示意我不要出声,然后低垂下头冲那名妇人敬了个礼:“真的十分抱歉,珍妮特。”
“兰德尔,你应该要试图去理解在失去了这世界上最重要之人时的那种绝望的心情,我已经见过太多这种场面了,无论平时再怎么温文尔雅的人也难免会失控,相信我,珍妮特她不是有意要这么说的。”替那个妇人作出了辩解,玛丽像个长辈一样拍了拍我的肩膀后就回归了大部队。
玛丽团长她是否也体会过这种心情?我不得而知,并且理智告诉我这种接人伤疤的问题不是能够轻易问出口的。
“为什么要将我的披风留给她?玛丽团长你似乎和她很熟的样子,那名妇人是埃里克兵长的母亲吗?”为了防止被她听见,直到足够远离那名妇人后我才敢出声提问。
玛丽转过头,用面具下唯一露出来的一双眼睛看着我说:“是的,珍妮特和埃里克的父亲哈里森原先都是调查兵团的士兵,我是亲眼看着他们从不懂事的新人,逐渐长大成为能够出色地独当一面的士兵,埃里克刚出生的时候我还亲手抱过,真的只有这么小小的一只……珍妮特在怀上埃里克的时候就退役了,而哈里森并没有,在埃里克刚满一个月的时候不幸殉职,现在珍妮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如果再不留给她一点寄托的话她的精神真的会承受不住这个打击,所以我就用你的披风代替了,毕竟你也是埃里克意志的继承者。”
“这样啊……”我再一次语塞,笨拙地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用若无其事的语调说出这番话,我不知道玛丽心中是怎么想的,从一开始就一味地安慰我,事实上她对埃里克兵长的死真的就像表面上这样无动于衷么?在这么长的岁月里她见证过的死亡是否到了足以让她能够彻底麻木的地步?大概除了她自己以外谁都不清楚。
“我会代替埃里克兵长继续屹立在这个战场上,直到巨人被彻底消灭或者我的生命走向终结。”我她的面前立下了誓言,自责始终无法挽回任何已经发生的一切,这已经是我现在唯一能做的事了。
“不错的决心,埃里克如果知道的话肯定也会为此由衷地感到高兴的。”
跟着玛丽团长回到调查兵团分部,出乎我意料的是她将报告丢在了一边,埋头就开始收拾起了这次远征时牺牲者的遗物,我问她这些后续工作为什么不交给其他人去做,她却说:“这是他的习惯,自从他死后我就一直在代替着做这件事。”
“您说的是利威尔?”我帮着她收拾埃里克兵长的房间,下意识问了一句。
“嗯。”她抚摸埃里克的书桌,将上面摆放着的书籍归类整理好,像是在对我说又像是纯粹在喃喃自语:“说起来在埃里克小的时候,我偶尔去看望他的时会给他讲关于利威尔的事,那时他就抓着我的衣角嚷嚷着说‘一定要成为比利威尔更厉害的兵长’,真是可*的孩子。”
“那位利威尔先生居然也是兵长!?”我实在感觉自己有些太过于一惊一乍,仔细想想既然玛丽团长都说他的实力很强,能够成为兵长也应该是理所当然的事吧。
“不仅是兵长,从前还是我的教官。”玛丽看起来并不介意我失礼的行为,语气中反而带上了一层笑意:“如果见到真人的话你可能会更加惊讶,会觉得那和印象中的‘英雄’这一形象实在是出入太大了也说不定。”
“啧,真是尽说一些多余的事。”
那天晚上的幽灵!我惊恐地看着半透明的男人以一副像是刚散步回来的样子,一脸平常地边抱怨边从墙内穿了过来,督了我一眼后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怎么又是你这小鬼?”
“我你以为我想看见你吗?”我也感觉很无奈,我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还有灵异体质。
“兰德尔?”玛丽不明所以地望向了我,“你在和谁说话?”
我讪笑着冲她摆了摆手,指着那男人站着的方向牵强地解释说:“没什么,玛丽团长,只是刚才碰巧看见一只蟑螂爬了过去。”看起来脾气很差劲的男人破天荒地地并不为我失礼的解释而感到气恼,反而是一副“没将我的事说出去算你识相”的表情。
之后他显然已经懒得理我了,至始至终都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注视着玛丽团长,偶尔在我将东西分错类的时候会出声提醒说:“喂,小鬼,做事的时候给我认真点,不要开小差。”抛开语气经常很差劲外我觉得他还是位不错的幽灵。
接下来的日子我时常会去找玛丽团长聊天,她总是看起来十分的忙碌,但却从来不会拒绝我,她说自从埃里克兵长去世后,除了我以外已经没什么人会好好地陪她说话了,可能是会觉得很怪异的缘故,大部分人都不会选择与她聊闲话。
从我听到的舆论中明显大家都因为超乎常理的强大实力所以很敬仰玛丽团长,但是或许就是因为其中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这份敬仰也愈加强烈到形成了一条深不见底的沟壑,到最后就演变成了敬而远之的地步。
“说起来我也是越来越不理解现在年轻人感兴趣的事了,兰德尔你呢?才十六岁应该还是对异性感兴趣的年龄阶段吧,有暗恋的女孩子吗?”玛丽停止了手中书写文件的动作,用羽毛笔挠着下巴饶有兴趣地问道,在这一刻她倒是像极了一名普通且*八卦的女孩。
我立刻就把头摇得近乎要将它给甩出去的地步,脸颊有些微微发烫地辩驳说:“才没有!说起来我加入调查兵团就是做好了随时赴死的准备,怎么会有这种闲工夫不务正业呢!”
“小小年纪觉悟倒挺高。”她不禁失笑着摇了摇头。
“那玛丽团长你有暗恋的人吗?”我不服输地问道,这就叫做礼尚往来。
玛丽在桌上的一堆文件里来来回回地翻找着什么,边找边直言不讳地大方承认:“暗恋的人倒是没有,不过恋人的话还是有的……伤脑筋,到底去哪里了,刚才还看见的。”
“喂,兰德尔。”从刚开始一直站在玛丽团长的身边,偶尔低头看几眼文件的男人突然叫住了我,然后指了指不小心飘落在办公桌下方的一张纸对我说:“真是看不下去了,赶快提醒她。”
我用无声的口型对他说:“要说你自己去说。”然后就将头撇向了一边,虽然这样感觉很对不起玛丽团长,但是一直在训练时听从这个男人的吩咐,我偶尔也会产生一点反抗心理。
值得一提的是自从他确定我能看见他之后,偶尔会在我进行自主训练的时候突然冒出来,颇为严厉地指导一番后又神不知鬼不觉地自顾自消失到不知道哪里去了,通常在我遇见玛丽团长的时候有八成的几率会遇到他。
我很讨厌被身份不明的人指手画脚的感觉,即使他身着调查兵团的制服,却是从来也不肯告诉我他到底是谁……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