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冲击波蕴藏的巨大能量,远远超出了李晶、张宜、甚至刘振忠可以想象的全部。前后不过半个小时,张宜勉强招呼大家中午吃顿散伙饭的时候,手机响了。几乎同时,刘振忠正在机关食堂里吃着午饭,一通电话被叫去了书记办公室。
机关楼下,范长江把张宜丢进车里,一口气开到了五环外。书记办公室,刘振忠点头哈腰,保证一切按领导意思办。
“什么来头!”刘振忠捋了捋被风吹起的长发盖住一脑门问号的秃顶,回办公室午睡去了。临睡前他找来赵昭说:“下午让张宜来趟我办公室。”
张宜坐在范长江车里,默不作声哭花了脸。范长江轻叹口气,把车停在溪流干涸杂草蔓生的小桥边熄了火,递给她一包纸巾后打开天窗。槐花香气微醺,逐风飘进车里。他侧过身子伸手要揽她入怀。她陡然绷紧神经猛得一推,结结实实撞上车门。
“你这是何苦。”
范长江不再碰她,蹙眉倒在车靠背上。
“男女授受不亲。”张宜用浓重的鼻音说。
“噗。”范长江嘴角一扬:“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谁开玩笑了!”
“没开玩笑你辞什么职!”
“我没想辞职。”
“没想辞职你也走到辞职这一步了!我范长江何德何能,为了不见我,竟让你连工作都可以不要!”
“有些事,不知道反而更好,蒙在鼓里,恨你一辈子,再见面也不是负担,顶多当你是个跳梁小丑,看看笑话。”
“那就继续当我是跳梁小丑好了,我一点也不介意。”
“我介意!”
“介意什么?!”
“范长江,我和你闹分手那段时间,你其实已经知道你妈的病情了,是不是?”张宜眼眶里汪着些泪,晶莹闪烁 ,同心思一样透明。她心里的千万个问号其实早有答案,但真正面对他时,又无从考证求实。她赌刘振忠不舍她是个任他使唤的奴才,会答应她不再接手大成项目的要求,结果输了;她赌大不了辞职,悄无声息地消失,与范长江再无瓜葛,结果又输了;她赌范长江会将三年前究竟发生过什么一五一十向她娓娓道来,结果还是输了。
“回去上班,踏实把这个项目做完,合作终止那天,我全都告诉你。”
“回不去了,辞职申请老大已经批了。你现在告诉我,也算我死个明白。”
“好人不长命,坏人且死不了呢,走吧,我送你回去。”范长江说着发动汽车开上了路。
“也好,送我回去,把离职手续办完。”
“嘶”地一脚猛刹,汽车冲下了路基,横梗在荒草丛间。范长江抑制不住心中的怒气,冲张宜吼道:“不成熟也该有个限度!你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赌气胡闹什么时候是个头!想想四年前你费了多大劲才到的这个单位,如今因为已经不在的人,过去的事,说辞就辞,说不干就不干,你发得什么疯!”
见张宜紧咬下唇强忍着泪,范长江心有不忍,放轻些音调说:“赶紧回去,齐会长已经打了招呼;别再让大家都为难。”
范长江此刻的样子像极了教训逃学孩童的父亲,怒其不争又深报期许。张宜委屈满腹,到头来只剩嘴里喃喃:“我为难谁了?我为难谁了关你什么事。。。。。。”
回程路上,张宜手机响个没完。赵昭不停地问她什么时候到,说刘老大一直等着呢。再来电话,张宜看都没看,接起来就说:“快到了。”
“快到什么快到!你昨天干吗去了,莫名其妙玩失踪,电话也不接!”
花凝的大嗓门,接她电话永远自动免提。
张宜把电话拿远些,说:“昨天突然有点事,手机又没电了。”
“只听过结婚落跑,从没听过相亲落跑的。人家晚来了二十分钟,足足等了你一晚上。你这小姐架子端得,真是够够的!”
张宜瞄了范长江一眼,小声说:“我现在不方便说,晚上,晚上回去我给你电话!”
花凝还要说什么,已被张宜抢先挂断。她尴尬地咳嗽两声,掩饰自己隐隐作祟的虚荣心——他新婚燕尔,她还在四处相亲。分手重逢,生活幸福否,爱情甜蜜否,都要靠如今身边的另一半来证明。她藏不住自己的短,便是失面子的事。
范长江倒并不为意,临走时正色道:“这次请齐会长出面帮忙,个中利害关系你自己揣摩,除非以后离开这个圈子,不然不该得罪的,你最好一个都别得罪!”
人行道边,张宜目送范长江的车融进熙攘车流。短短半天时间里的博弈暗涌,岂是她一介小小中层能够揣摩得透。她硬着头皮走进刘振忠办公室,见他扑克脸上布满了线条怪异的褶,比哭还难看地笑着说:“来啦,快坐!”
张宜刚坐下,刘振忠亲自沏上的茶已经端到她面前,只听他和悦地说:“找你两个事。一,上午的事别往心里去,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你看呢?”
刘振忠这样放低身段同下级谈话以及他谈话的语气,是张宜来单位四年里从未见过的。见她轻轻点了点头,他接着说:“还有一件事,书记办让我征求你的意见。”
“书记办?”
张宜心头一拎,什么时候她的事惊动到书记办来征求她本人意见,这中间越过太多级别她一路狂奔也跟不上啊。
“恩。帮扶会齐会长那边希望借调你过去,时间暂定半年,在负责本次青年职业体验项目的同时参与协助创业沙龙的部分工作。我向书记请示了,因为我们是项目主办方,你每周一的例会要回来汇报项目进展情况。有些具体工作,我也好让李晶和大成对接,由大成参与落实。现在就看你的意思。”
不愧是齐庸正,仅用一通电话解决了这场危机中的所有矛盾和口实。表面看来,一团和气,皆大欢喜。如果她此时说不,那当真如范长江说得,把最不该得罪的人都给得罪了。
“我没意见。什么时候过去。”
“明天。你把手头工作交接完,明天去帮扶会报到。机会难得,说是借调,其实更多的还是学习。多学习一些先进的理念,创新的思维,国际化的标准体系,少说多做,出力长力。”
最后这句话,刘振忠倒是真心的。机关的思维模式固有僵化,想要求新求变简直比登天还难。但他们的工作群体和服务对象又都是年青人,如何跟上当今社会年青人的脚步,提供真正符合他们需求的服务,齐庸正的帮扶会是个专家库,齐庸正是这个专家库的领头羊。如果张宜能够借此机会学到些真本事回来,也算是对单位重点人材培养做出了贡献。
兴中大厦会长办公室,齐庸正叫来助理王耀南,让他今天下班前在会长助理室拾掇出张办公桌,备好全套办公用品。
“有谁要来吗?”
“借调来的一个年轻干部,负责青年职业体验项目,时间不会太长,暂且和你在一个办公室挤一挤。”
“好的。”王耀南转身前,齐庸正又叫住他说:“刚来难免陌生,你多带带她。”
“明白,会长放心。”
打从齐庸正回国创建帮扶会,王耀南铁杆跟了他整三年。三年来,能让齐会长如此上心并特意关照的,明天即将露面的那位“借调来的年轻干部”是头一人。王耀南满腹好奇,猜不透一向油盐不进的齐会长此次破例的对象是男是女。他差人收拾出一个工位,地方倒还敞亮,又亲自调试好电脑,静候这位空降兵露出真容。
8
8、8 。。。
临下班前,齐庸正接到了张宜发来的短信:齐会长您好!我是张宜,承蒙您关照,明天来贵会报到,不足之处还请多多指教,我定倾力而为。
中午范长江在电话里焦急的请托言犹在耳,此时看着这条短信,倒让齐庸正有些说不上的滋味。这对昔日恋人一唱一和琴瑟和鸣,已然在不知不觉间将他当成了最佳观众,不收门票卖力演着,临了还要拉他上个台。但最让人搓火的是,他主动看了,帮忙吆喝了,最后还跟着演了。他几次想把短信删掉,大拇指在犹豫间又缩了回来,后来他干脆锁了手机,眼不见,心不烦。
张宜原以为齐庸正至少也能回个“好的”,但眼见几个小时过去了,手机半点动静也没有。她站在衣橱边愣了会神,也不知愣神的原因是没等来短信还是挑不出一件合适的衣服明天穿。她拨了拨衣架,有些挫败地抽出一条保守的裸色连衣裙担在椅背上,倒头睡去。梦境里,范长江他妈絮絮叨叨同她说了好多话,似哭似笑的一句“你妈的昨天就是你的明天”将她惊醒,看了看表,刚刚四点半。她脱下汗透的睡衣冲了个澡,便再没睡着。
兴中大厦地处学院路黄金地带,毗邻众多知名高校学府,因常年免费举办创业沙龙,三年来口口相传,已然成为了学子们的第二课堂。由于现场火爆,齐庸正不得不将沙龙同办公区隔开,自大厅乘电梯上楼,1、3、5号电梯径直去往创业沙龙,2、4号电梯直通办公区。张宜初来乍到,一心想着去17层会长助理室,根本没有仔细查看乘梯说明,跟着人流就进了3号电梯,怎么按17层灯都不亮,眼见着电梯里的人都走光了,自己重又下到1层。这一次,她又跟着人流进了1号梯,怎么按,17层的灯还是不亮。
“不好意思问一下,我怎么才能去到17层?”
眼见上班时间就快到了,张宜有些发慌。
“这部不到,得坐2号电梯。”站在她身边的女生是创业沙龙的常客了,来这里的目的除了聆听精彩演说,参与有趣互动,还有偶遇会长齐庸正。如果哪天有幸在沙龙或在大厅见到他,那绝对是她回学校后可以浓墨重彩炫耀一番的资本。
“谢谢!”张宜额头微微沁出些汗,裹着焦急紧张燥热。她折回1层,正对面的2号电梯即将关门。
“等等!”
她飞奔着冲进2号电梯,往里挤了挤,溜了个边站着说,不好意思,谢谢。
电梯上到15层已没什么人,她往后退了两步,拨了拨粘在额头上的几绺头发,回身一看,擂炸了心叫了声:“齐会长早!”
齐庸正借着电梯里的镜面端看她很久了,瓜子脸,五官立体精致,皮肤透着净瓷的光泽,厚密的卷发散至腰间,充盈着亦素亦媚的女人味。待她回过身,他终于看见了她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