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度(出书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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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度(出书版)- 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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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禧下意识地回过头去,莫傅司大半的身体都裸露在外面,黑色的浴袍随意地披在身上,浴袍上有大片的刺绣图案,黑压压的龙蛇以及牵丝攀藤的草木,衬着屋内的夜色也似乎深了三分。晶莹的水珠从他大卫雕像一般的身躯上缓缓滚落,温禧感觉自己几乎都闻到了他皮肤上清冽中微带苦涩的气味,独属于他的气味。脸颊顿时火烫,她几乎是狼狈地掉转了目光,也因此错过了莫傅司唇边泄露的细微的弧度。
窗外果然传来一阵鸟鸣声,还伴着间歇的翅膀扑楞声,在寂静的深夜,听着分外可怖。
莫傅司懒洋洋地坐上了床,突然加上的重量使得床垫下沉了几分,床上原本坐着的温禧觉得一颗心也跟着颤了起来。莫傅司不声不响地拿起床头柜上的烟盒,抽出一支细长的烟来,夹在手指缝间,又摸出火柴盒扔到温禧怀里,淡淡道,“帮我点烟。”
温禧拈起火柴梗,划亮了火柴,火苗随着气流颤抖着,她用手拢了拢,小心翼翼地替莫傅司点了烟。烟雾袅袅升腾开来,莫傅司的脸隐藏在烟雾里,影影绰绰,像表面氧化了的油画。
红色的光点明明灭灭,莫傅司时不时悠悠啜吸一口,然后徐徐喷吐出一阵烟雾。他神情邈远,不知道在想什么。
温禧只觉得他手中的香烟气味似乎和寻常的焦油味不同,带着一股奇异的味道,闻得久了,便让人觉得脑袋有些发晕。
有节奏的敲门声突然响起,门外是一个毫无起伏的声音,“二少爷,大公让您现在去书房一趟。”
莫傅司眉毛重重一拧,也用平直的声音回道,“Язнаю。”(我知道了)一面将香烟在一个景泰蓝的磁碟子里揿灭了。
“你先睡。”交待了这么一句,莫傅司起身出了房门。
卧室只剩下了温禧一个人。她怔怔地盯着景泰蓝的烟灰盘子,那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截香烟。纤细雪白的烟身,上面还有金色的图案,烟灰也不是寻常香烟燃烧后的灰白色残骸,而要白得多,也细密得多。温禧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小心翼翼地拿起了这根香烟,然后又一次擦亮了火柴,点上了这一段吸残了的烟。看着它烧了片刻,温禧迟疑地凑近了烟蒂,一副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的模样。眼见着香烟的长度就快要明显变短,这才哆哆嗦嗦地吸了一口,然后飞快地将香烟依旧熄灭,搁在景泰蓝磁碟里。
其实基本上什么都没有吸到,但温禧就是觉得心中洋溢着一种奇妙的快乐,战战兢兢的快乐,偷来的快乐。我一定是疯了,温禧想,她居然做出了这样痴心的事,痴心得让她觉得羞惭。
依稀有脚步声传来,温禧赶紧躺下来,阖上了双目。
莫傅司推门进了卧室。他并没有直接上床,而是走到窗前,站了半晌。
鸫鸟,夜枭的叫声已经渐渐稀落,一轮圆月挂在天空,黄白色的月亮,蓝黑色的天空,像黑白分明的京剧脸谱。莫傅司有些烦躁地看了看天上的鬼脸子,又扭头去看温禧。她正蜷着身子,黑发遮盖住了小半张脸,也许都睡着了。他默默地望着她,他已经有多少年没有踏踏实实睡过觉了?时间太久,以至于他都觉得似乎是上辈子的事。以前是不敢,现在是不能,莫傅司自嘲地勾起唇角,他的人生,简直就是黑色幽默。
一声不响地坐在床沿,莫傅司如同一尊沉默的石膏像,在黯淡的灯光下形成一个灰黑色的剪影。温禧不敢动弹,她小心地控制着自己的呼吸,竭力装作睡熟了的样子。
他还是一动不动地做着,背朝着她,温禧忍不住偷偷睁开眼睛,觑着他的背影。他的头用一种懒洋洋的、柔软的几乎显得悲伤的下垂姿势朝下弯去,仿佛背负着巨大的忧伤,温禧望着他低垂的脖颈,忽然觉得一股莫名的悲凉,为他,也为自己。
视线偏移,温禧的眼光又落在了景泰蓝的烟灰盘子上,盘子里的烟灰依然保持着完整的形状,并没有散撒成粉末。再看看莫傅司,此刻的他也就像这么一截烟灰,不明朗,不乐观,也没有希望,但却带着一种不奔溃的尊严和不狼狈的痛楚,不知道为什么,温禧觉得这样的他,比往日的他更加动人。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莫傅司忽然躺倒在床上,惊得温禧赶紧闭上了眼睛。
他们现在躺的床尺寸远远不及莫宅里那张华盖床,因为窄的缘故,两人离得非常近,几乎是依偎在一起。温禧可以嗅到他身上的苦艾气味,里面还伴着烟味,分外惑人。
趁着莫傅司摁灭床头灯的时候,温禧赶紧挪了挪身体。莫傅司倒没有起疑,他只是闭上了眼睛,放任自己沉浸在黑暗里。
感官因为夜晚而愈发敏锐,莫傅司能够清楚地听见在他的耳根底下就是放大了的她呼吸的鼻息,一声又一声。
莫傅司的睫毛轻轻动了动,像花蕊上扑翅欲飞的蝶。
夜,深沉。
然后天色缓缓发白。
清晨的天空像被冻住了,是一片奇妙的冰蓝色。刚醒来的温禧惊讶地发现身侧的床铺空着,但床单上还保留着身体辗转的细小痕迹,她伸出手细细地将每一丝褶皱抚平,动作温柔一如爱抚。
莫傅司从盥洗间里出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她神态虔诚而专注,直到他故意清了清嗓子,才慌乱地抬起了头,却始终不敢与他对视。
心底涌现出一种复杂的情绪,莫傅司蹙起眉毛,面无表情地坐在房间里的椅子上,阖目养神。
温禧只觉心如擂鼓,哪里还有勇气站在他面前,赶紧闪身进了盥洗室。
好容易收拾妥当,温禧深吸一口气,这才旋开了门把手。
“跟我下去。”撂下四个字,莫傅司率先出了卧室。温禧连忙跟了上去。


和莫傅司的卧室相比,餐厅富丽堂皇的令人咋舌。长餐桌上满是各色银器和瓷器,光芒四射。银质刀叉整齐地排列在樱桃红的天鹅绒餐巾上。巨大的水晶托盘里是各种时令水果。五瓶波尔多一级酒庄的葡萄酒斜斜地搁在酒架上。
好些个年轻貌美的女仆垂手立在餐桌之后,随时等待为主人服务。
温禧看得目瞪口呆,这样的排场,让她恍若置身于君士坦丁堡苏丹的行宫。
“父亲。”莫傅司微微躬身。
老公爵穿着一件雪白的荷兰细布衬衫,领口上扣着两只精致的金刚钻,中间系着一条金链子。他朝儿子点点头,招呼道,“坐。”
“不好意思,起得晚了。”一阵香风里娜斯塔西娅翩跹而致,她穿着雪白的晨装,一痕雪脯小半露在外面,丰美如同酥酪。
莫傅司替娜斯塔西娅拉开高背椅,娜斯塔西娅刚想卖俏,却发现他也替温禧拉开了座椅,立刻换了腔调,“我们莫洛斯真会伺候女人啊。”
她故意将重音放在“伺候”上,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莫傅司的脸孔,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表情地变换。莫傅司神色不变,只淡淡回击道,“莫洛斯不过见隙插针罢了,若是平日,哪里还轮得到我。”说罢别有深意地朝餐桌上马克西姆常坐的位置看了看。
娜斯塔西娅心里咯噔一跳,面上却假笑道,“莫洛斯真会说话。”
哼,好你个莫洛斯,难怪背后被人称为“毒蛇”,等我拔了你的毒牙,看你还怎么乱咬人。莫傅司只做丝毫未感受到娜斯塔西娅地注视,打了个响指招呼女仆倒酒,“拉图。”
倒了酒,莫傅司擎着酒杯,略略晃动了几下,这才凑近了鼻端,享受一般嗅闻着。娜斯塔西娅看着莫傅司,只觉得对这个苍白的“二儿子”又爱又恨,这个矛盾的念头在她的欲火上不断炙烧着,仿佛在烤一只满是油脂的竹鸡。
阳光从彩色玻璃中透入,光线变作血红的颜色,变做紫英石的色泽,变做黄玉的华彩,最后混合成为一团珠光宝气的神秘的火焰,奇异的照耀效果让人目眩神迷……
温禧看着餐桌上三副锃亮的银质刀叉,只觉如坐针毡。除了左手持叉,右手用刀外的常识外,她对西餐礼仪的了解仅限于一些七零八碎的皮毛,而且压根未曾实践过。倘若闹出什么笑话来,丢脸的不仅是她,更伤了他的体面,温禧简直不敢往下想下去。
有侍者鱼贯而入,每个人手里都托着大小不一的瓷盘。
最先上桌的是一个浅口白瓷碟,里面放着大块的切成片的黑面包,颜色是深栗色的,还腾腾地冒着热气,散发着一种又酸又香的气味。随后还有各式各样的丹麦卷、小饼干、油煎包子、红黑鱼子酱、火腿、酸黄瓜、酸蘑菇、熏鲑鱼等等,丰盛到不像一个寻常日子里的一顿普通早餐。
见众人拿起餐巾,对折后搁在膝盖上后,温禧也依样做了。老公爵拿起刀叉,取了一片黑面包,在盘子里切成小块,又拿起餐黄油刀抹黄油。
温禧小心翼翼地想依葫芦画瓢,不料莫傅司忽然拿起她的刀叉,一面帮她在黑面包上涂鱼子酱,一面用法语说道,“这是俄罗斯最有名的黑面包,波罗金诺黑面包。烤制这种面包时要在黑麦面粉中加入天然的香草籽,所以它才会有一股特殊的香味。来,尝尝看。”说完将刀叉递还给温禧。
他脸上带着淡笑,语气也不似平日里的冷漠,温禧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接过刀叉,胡乱用法语应了一声,便埋下头去对付盘子里的面包了。
鱼子酱粒大而透明,闪着黑色的光,犹如一颗颗小巧饱满的黑珍珠,发出淡淡的腥味儿。这种气味勾起了她脑海中关于牡蛎的记忆,一样的咸湿腥鲜,在西方人眼里,牡蛎是爱的灵药,建议人们生吃,想到这里,温禧脸微微一红,下意识地握紧了叉子,将面包送进嘴里。
娜斯塔西娅留心看着温禧的动作,虽然没有出什么差错,但是她左手用叉的姿势明显有些僵硬,一看就是缺少练习。心底轻轻嗤笑一声,看来又是一个凤凰长相乌鸦命的主儿。姿态优雅地拿起勺子,娜斯塔西娅盛了一碗罗宋汤,舀了两口尝了尝,忽然朝向温禧,用法语说道,“麻烦把酸忌廉递给我。”
她故意不说法语“crème”(奶油),而是用的英文里的“chowder”(忌廉汤),温禧扫了扫餐桌,并未发现除罗宋汤之外的羹汤,她不知道所谓忌廉就是鲜奶油,俄国人在饮罗宋汤时,会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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