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赤口裸裸的威胁,他却可以说得理直气壮面不改色。他就是这样,总是轻而易举的把别人的生死扼在手中,以为什么都逃不出他的掌控,甚至连她腹中的孩子也……她的手隔着一层薄被,无意识的在腹部的位置摩挲着,那里,本来孕育着一条小生命,是她和绍谦唯一的希望,可是,现在那里空荡荡的,只有锥心刺骨的疼,那是身体里被人生生剜去了一块的痛,他怎么可能理解,他这个习惯了掌握生杀大权的恶魔,又怎么会懂?
雷允泽的脸在泪光里变得模糊起来,当他再次转身的时候,她几乎错觉从他脸上看到一种近乎沉痛的表情,会吗?他这种人不是应该高高在上,连杀人也云淡风轻的吗?
他看了她很久,用一种看陌生人的眼光盯着她,最后,才说:“我就住在隔壁的套间里。有什么需要直接按铃,要找我可以让护士来叫。”他顿了下,生硬的扭转过头,“我走了。你安心养病。”
他背对着她,说了这么一通不知所谓的话,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夏小北呆滞了那么一小会,察觉过来,尖叫着把空了的水杯朝他背后扔去。毕竟是虚弱无力,水杯没能砸到他就落在地上,嚓一声,碎成无数玻璃碎渣,她的心也碎成了一瓣一瓣,从此再不能完整。
*
夏小北的情况丝毫没有好转。她的精神一直处在脆弱临近崩溃的边缘,经过她的病房门口,每天总能听到声嘶力竭的尖叫,每天24小时不停的挂水,只要护士稍一不留神,就被她扯掉了针管,她手上因为多次静脉注射已经肿得像馒头,护士不得已只能给她打在手臂上,可是她瘦得就只剩一张皮包裹着骨头,四肢又冰冷,静脉总是看不清楚。加上莫医生的多番交代,小护士每次给她打针时自己总先抖起来。
夏小北变得精神恍惚,失去孩子的钝痛和每日打针的折磨,她原本就害怕看到针头,这样每天每天的重复,吃不下饭,喝不下水,只能靠营养液维持日常能量消耗,整个人因为挂水也浮肿起来,样子更加吓人。她尖叫,摔一切可摔的东西,歇斯底里地发作。医生不得不给她注射镇静剂,派人24小时看护她。
雷允泽再次赶来的时候,她正被带子绑缚在床上,像是古代对待刑囚的犯人一样,甚至有医生小声的建议雷允泽,把她送进精神病院看护比较合适。
雷允泽勃然大怒:“这是干什么?你们这是医院,是救人的地方,谁准你们绑着她了?”
医生也莫可奈何:“只要稍稍一放开她,她就想尽办法自杀,我们也是没办法……”
可是此刻的她那么安静,仿佛一个死人一样,苍白着脸躺在病床上,只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
他冷冷的重复了一遍:“放开她。我明天就会接她出院。”
医生赶紧指使人去解开绑缚的带子,能送走这位祖宗,他们也都暗暗松了口气。夏小北本来安静下来的,望见雷允泽向她走来,静如死水的眸子突然一转,像燃着了火焰一样狠狠瞪着他。他才刚刚伸出一只手,或许是想替她抚开遮住眼睛的头发,只是还没碰着她,夏小北立刻像个饱受惊吓的孩子,一下子从病床上跳起来:“走开!”
他就僵硬在原地。她不知哪来的勇气,趁他不备,跳下床就往门口跑。她赤着脚,惊惶的要冲出去,再待在这里,不是精神病也要被当成精神病人对待,眼看门口就在前方,雷允泽一个箭步搂住了她:“夏小北!”
她不管不顾,拼命的踢打挣扎:“放开我!你放开我!”
“夏小北!”他死死钳着她的手,在她耳边大喊:“我带你走!我带你离开这里!”
她终于静下来,有点不可思议的转过头看着他。她呆呆的傻傻的样子真叫他心疼,他软下声音来,手指柔柔的穿过她的发:“我带你回家,我们现在就走。”
他果然雷厉风行,秘书迅速就开始收拾夏小北的东西。他带了条毯子来裹住她,将她隔着一层毛毯抱起来,一路亲自抱着她走进电梯,再放到车里。
她一直颤颤的发抖,像是受了惊吓的孩子。起初他以为她是怕冷,于是又脱下外衣罩在毯子外面。可她看着他靠近,就抖得更加厉害。他连她身边都不敢坐,无奈的去了副驾驶位。
身上的外衣带着他的独特味道,淡淡的香味和甘冽的烟草味,刚从医院出来,可能还沾了点消毒水的味道。嘴角划出一丝讥讽的弧度,她现在这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样子又是拜谁所赐?何必还装出一副假惺惺的样子来可怜她。
她不知道司机要开到哪,可是车子停下来的时候,她却惊诧了。这里是她不久前才离开的地方,绍谦的公寓。
他从后座上把她抱出来,一路上都是沉默的,冰冷的线条紧抿的嘴唇,只在她微微蜷缩的时候皱了皱眉,问她:“还是冷?”
她把头埋进毯子里不说话,他就安慰她:“马上就到了,到家就暖和了。”
熟悉的铜门,打开来还是那些熟悉的摆设,又不同了,可能之前已经找人收拾过,整个家像是绍谦刚离开时那样,干干净净的,没有被人踩扁的蛋糕,没有满地的啤酒罐,也没有斑驳的血星,客厅里空荡荡的,窗明几净,桌椅什么都擦得几乎能反光,几个佣人一听见门响就迎上来了。
看来他请的家政公司很尽职,不过要在这百来方的公寓里养这么多佣人,也着实不容易。
他问:“还住原来的房间吗?卧室我让人打扫过,你的东西都还在原位。”
他抱着她走进卧室,床单果然换过了,连枕头被子什么的都一应换成了新的。也是,要让她在这间充满她和绍谦回忆的卧房里,看到她和雷允泽乱口伦的痕迹,恐怕真的要发疯了。可是什么都换掉了,连枕头上或许还残存着的绍谦的气息都没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摇了摇头,随手指着对门的那间客房:“我住那。”
他看了眼,没什么意见,只点头说:“好。”
九十七、【大结局
客房长期没有人住,因为临时没有什么准备,打开来只闻见空气里一股潮湿的霉味。佣人们立马见风使舵的说:“这湿气不适合小姐养病。”
雷允泽稍稍皱了皱眉:“那我请你们这么多人是干吗的?”
几名佣人纷纷垂下头,再不多说,手脚麻利的开始开窗透气,换起床单被褥来。
雷允泽径自抱着夏小北到客厅,把她先放在柔软的真皮沙发上,她身上仍圈着厚厚的毛毯,六月天,他一路抱着她早就沁出了满头的大汗,房间里却连冷空调都不敢打,只怕她着了凉。
夏小北出院后精神稍微好转,但气色仍恹恹的,见一大群人在百十个平方的房子里忙碌的走来走去,只觉得烦躁。毕竟这曾经是她和绍谦的私人小窝,如今却让这么多人进来。
雷允泽看出她脸上的顾虑,解释道:“她们都是照顾你日常起居的,白天你要是休息的话可以不用这么多人,晚上也至多会留一个人下来看护。隔壁那一户我已经买下来了,其他时候她们都会住在那,你有什么需要按门铃她们就会听到。”
她不禁咂舌,想得还真周到。都是有钱人的排场。
不一会,客房已经换了舒适的床垫和柔软的蚕丝被,空气清新剂的芬芳弥漫在四周,窗台上新放了一支向日葵,这房间采光并不如主卧那般好,但这只向日葵仍是寻到了最好的方向,贪婪的吸收着美好晴光。
不知是谁的主意,想到放向日葵。这种向往光明之花,常让人联想到希望之类美好的词语。但这种花,却有另一个花语:沉默的爱。
她牵唇,淡淡的讽笑,单相思罢了。
雷允泽见她盯着窗台上的向日葵笑,不知为何,心里升起一丝微弱的希望,放她在床上时,问她:“喜欢这花?”
终于离开病房冰冷的床板,身体乍一碰到蓬松柔软的床垫,只觉得浑身都放松下来,她自己蜷了蜷,寻了个舒适位置,才笑笑说:“都一样,反正是花,就总有凋谢的一天。”
他便不再说话了。
倦意袭来,她很快就沉沉睡去,很久没有这样全身心的放松休息过,仿佛是回到襁褓里的婴儿,什么也不用想,也不用担心,没有忧伤,更没有痛苦,每天只要简简单单的睡着就好。
她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偶尔在梦里,也能听到周围轻轻浅浅的脚步声,仿佛是怕惊醒她,刻意放轻了的,屋子里有时会开空调,清凉舒爽的冷风拂面而来,但大部分时候都是关着的,该是有人专门负责房间内的温度和湿度控制,一直保持着让她最舒服的状态。
这样一觉连着一觉,梦里世事变迁,仿佛已经经历了半生,浑浑噩噩间,感受到身边的床位轻陷,有人略带焦急的声音问:“她怎么还不醒来?这样睡下去不会有问题吗?”
身旁有另一人的声音:“只有持续给她输营养维持能量。如果长期不醒的话,就有可能拖垮身体机能。”那声音顿了顿,方才道:“就像植物人一样。”
“可她明明不是植物人啊?”
“你也看着我给她检查过了,并不是伤口的缘故引起的,唯一的解释是,病人精神压力太大,潜意识里不想醒过来。”
即使是睡着,夏小北的心尖也是一凉。若这么一直睡着,也不失为一种逃避的好方法。毕竟,她一直希望能够解脱的不是吗?从绍谦离开的那一刻,她就一直希望一切只是场梦,与其睁开眼来面对现实,倒不如这样安静而舒适的睡着好了。
身边的人似乎叹了口气,接着背上一轻,掀起的被角被他重新仔细的掖好。
那样无奈又带着怜惜的叹息,只要是关乎她的事,每一件都可以细致入微,就像每日清晨务必会悄无声息的下床,然后细心的为她掖好被子一样……她以为这辈子只有绍谦会这样对她了,可是绍谦明明不在了啊,他那么狠心,连最后一面也不让她见,就去了另一个世界。那么,现在在她耳边叹息的人,又是谁呢?
她猜不到,但仅仅想到“绍谦”这个名字,心脏已经柔软而悲痛的收缩起来,像是无法负荷的重量,沉沉的压着她喘不过气来。
那撩开她额发的手不经意间触到一丝冰凉,手指微微僵滞,她闻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