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瑜 长河吟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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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瑜 长河吟断- 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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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吕蒙一时愣了,不知该回什么,踌躇之下,连原本想要来说的也忘了。
  孙权从座上站起,慢慢踱步下来,走到吕蒙身边,背起手却没看他。
  “我为什么要你小心,你可明白?——因为叔弼就是对这些吴郡人太客气才被杀的。叔弼,我亲弟弟,我最后一个活着的兄弟,被他们像杀猪屠羊一样不声不响就弄死了。伯海也死了,跟着讨逆出生入死快十年都挺过来,到头倒被他们给宰了。你说,这是不是要怪他们自己不小心?”孙权说着,很夸张地大笑了两声。
  吕蒙猛地抓住他的手。
  暴风雨从孙权微颤的手指传到了吕蒙心上,他好像看见海面动地而来的一场暴风,掀起浊浪,摧毁楼船,拔起巨树,携着雷霆万钧,最后化作无穷无尽的雨,瓢泼横贯而下,把他淋得湿透。
  吕蒙恍然觉得吴郡的雨永远都不会再停。
  好半天,孙权才开口,灯火微暗,吕蒙看不清他的脸,然而他声音很奇怪仿佛哽着,“子明,你说,为什么他们不敬我?为什么他们不怕我?为什么他们连我的亲兄弟都敢杀?我开拓疆域,敬贤礼士,为什么这些人眼里我永远都不如我大哥?是我不够好,还是我还不够狠?”
  “你比你大哥强多了!”吕蒙脱口而出说,甚至来不及想这句话是否恰当,因为孙权在他眼里又变回了十二年前那个凝视着长兄背影的少年,而他是他的挚交,在他心里这少年温和又智慧,比那个暴躁狠戾的长兄好一万倍。“将军,在吕蒙眼里,你比故讨逆要好一万倍,几万倍,几千万倍!”他紧紧抓住孙权的手,单膝跪下,睁大眼睛看着孙权憔悴的脸:“将军守成,比开拓更加不易,有人不懂将军的难处,求全责备,但吕蒙懂,吕蒙跟着将军这几年征战,什么都看在眼里!将军,你背的东西太多了,破虏、讨逆、孝廉、丹阳太守,每故去一个,你就把他们背在身上……”
  “他们在看着我!周公瑾说他们在天上看着我!!!”孙权挣开手扯自己的衣襟觉得胸闷得像要窒息,“他们日日夜夜看着我,我简直喘不过气来……”
  “中护军周瑜求见!”门外忽然禀报。
  两人一怔。孙权闭上眼睛平顺了呼吸,很疲倦地挥了挥手说:“走吧,子明,走吧。”
  吕蒙踌躇着站了起来,停了一晌,抱了抱拳转身走了。
  周瑜进来,与吕蒙擦肩而过,吕蒙却头也没抬就径直大步走了。周瑜在眼中划过一丝诧异,很快就转过身对孙权施礼说:“将军。”
  “公瑾雨夜求见,可有要事?”孙权强浮出微笑问。
  “末将刚从曲阿回来。”
  孙权看着他一身雨迹,下摆尽湿,这才想起来派周瑜去曲阿已经半个多月了,孙翊和孙河被杀的消息想必也从吴郡传到了他耳朵里。
  他凝视着周瑜的眼睛,发觉那目光永远清亮而平静,是这个雨夜唯一令人感到温暖的东西。
  孙权清了清嗓子走回座位,又示意周瑜也坐下。
  “公瑾也听说了,叔弼和伯海为贼人所害,徐氏不愧是徐琨之女,倒比叔弼还有勇有谋,设计痛宰了二贼,把人头献于墓上。”孙权尽力放松语气说。
  周瑜点了点头,说:“我都听说了。这实在是没想到的惨事,望将军节哀,以身体为重。”
  “公瑾还记不记得在以前舒城的时候?”孙权看着周瑜,没来由地想起了很多往事,“那时你从洛阳回到庐江,我带着叔弼和季佐去看你练兵,我们三个坐在箭垛上,看你操练兵马一动不动能看上大半天。那时候叔弼总跟我说,看见你就好像看见大哥一样,以后长大了,咱们兄弟几个要一起上战场,不让大哥和父亲两个人在外面飘着。一晃十二年了,我们倒是都长大了,父亲和大哥却早就没了,后来季佐没了,叔弼也没了,就剩下你和我。”
  周瑜垂下眼睛,眉毛微微蹙起。孙权觉得幸好还有周瑜在,虽无血脉联系却胜似骨肉,总能和他分担这些丧亲之痛,他顿时感觉轻松了一些,开口正想继续讲孙翊死后的伤感,周瑜却抬起头,目光璨若明星,亮得简直有些不自然。
  他很郑重地对孙权说:“将军,人死不能复生,多想无益。现在正是将军奋发图强之时,取荆州大计不能再耽误了!去年征黄祖功亏一篑,但已经伤其元气,今年若准许周瑜带兵继续追击,一定彻底扫平江夏直通襄阳,将上游尽收于我江东之手,以慰丹阳在天之灵!”
  孙权看着周瑜,才明白他眼里的光彩来自对功业的向往而非对往事的追忆,不禁目瞪口呆,半晌,站起来踢翻了几案咆哮说:“周公瑾!叔弼死了!你知不知道叔弼死了?!”
  周瑜一愣,随即也站起来说:“叔弼死了这我知道,但乱世不是守丧的时候,曹操在冀州与二袁周旋,正牵制北方无暇南顾,刘表黄祖以为我江东新遇丧事不会西征,反而是我最好的时机!我当年随讨逆深入江夏,地势地形都了然于胸,只要给我一万人,破黄石,吞夏口,一定能彻底扫平江夏,光大讨逆基业!”
  “讨逆!你心里只有讨逆!”周瑜的每个字都像刺扎进孙权心里,他不禁怒吼,“这不是讨逆的基业,这是我的江山!讨逆的死是死,叔弼的死就不值你一顾?!我不要什么江夏,我要为叔弼服丧!三军缟素!别让我再从谁嘴里听到什么趁他新死讨江夏!”
  周瑜从未见过孙权如此暴跳如雷,猝不及防中不禁有些难堪,愣了下并未再说什么,抱拳说:“末将告退。”他在孙权的怒视下转身走到门口,又停下,回过头来。
  “仲谋,我见过的死实在太多了……但叔弼遇害我也很难过,真的。”
  孙权看着他,半晌,很苍白地一笑说:“好,我知道了。”
  他颓然坐下,向周瑜摆了摆手:“回去吧。夜还长,我要为叔弼默哀。”                        
作者有话要说:  

  ☆、第 64 章

  甘宁是个自来熟,新到了吴郡没朋友,一起喝过几顿酒,很快就粘上了吕蒙,常常不请自来,吃喝聒噪一番才走。吕蒙有点烦他,但吕老夫人说甘宁直爽可亲,劝吕蒙要好好结交这个朋友,于是吕蒙只好把满脸的不耐烦强压到肚子里去。
  甘宁是托了周瑜的举荐才得以晋身,但从那以后就再也没能进去周瑜府邸的大门。几次拜访都不获见,甘宁满肚子都是牢骚,吕蒙便劝他大约是周瑜心情不好。
  吕蒙觉得这确实说得通,周瑜从曲阿回来后莫名其妙地被孙权冷落起来,虽然没有收回兵权,但实际上被摒在了核心之外,大半时间只是在家闲居。甘宁对此不解,问吕蒙吴侯素来倚重周瑜,这冷不丁是玩的哪一出,吕蒙皱紧一副浓眉,也百思不得其解,于是只好对他摇了摇头。
  小桥临盆那天,正是仲夏时节,天气闷热得厉害,蝉声和水气像是凝固在了空气里。整整半天的混乱和尖叫之后,产婆满脸笑容地从内室抱着一团包裹出来,又是一个男孩。
  这原本令人期待与欣喜,与周循出生时别无二致,但又不可避免地掺进了一丝苦闷。
  自从发觉孙权不再召他一起商讨大事之后,周瑜就很识趣地闭门不出。孙权虽然温和善感,但却没有孙策那样的器量,一旦恼怒起来就不会轻易释怀。但这件事情说到底也不能怪孙权,鲁肃说的没错,他现在实在太急躁了,换成五年前的自己,是不可能在那种时候说这那些话的。
  他之所以口无遮拦,也许是因为在他眼里孙权一直都是个幼弟而已,并不会因为称呼而改变,但他却忽略了孙权已身为吴侯这件事的意义。或者说,他其实并没有认真想过孙策死亡的真正意义,孙策带走的不只是青春与爱情,也许还有他整个人生的方向。长安,洛阳,荆益,辽东……孙策的死,也许正在带走一切。意识到这一点令周瑜忽然周身凉彻。他呆坐在血腥味尚未散尽的卧室,看着灯火晃动着映在小桥的睡容上。
  “你心里只有讨逆!”孙权的咆哮声犹在耳,激起周瑜内心无数难以言喻的况味。
  半夜小桥才醒过来,虚弱地转过身,伸手去轻轻抚摸侍女怀抱中婴儿皱巴巴的粉色脸颊。
  “将军,他叫什么名字?”
  “胤,周胤。”周瑜轻轻握住她的手。
  ……予乃胤保,大相东土。但如果我走不了那么远,就让他像我那样,接着走下去。
  “这个名字很好听。”小桥露出一个很憔悴的微笑,闭上眼睛,又昏睡了过去。
  马蹄踏碎草丛上的流萤的光。
  夜露深重,星辰暗淡,一片漆黑。周瑜单骑纵马出了城门。
  孙策的墓离吴郡并不算特别远。而且这条路他在黑夜里走过无数次,即使没有灯火也并不妨碍。
  周瑜驾轻就熟地驱马上了高岗,眺望对面的巨大的陵墓下的隐约的灯光。
  “我今天睡不着,所以又来看你。我知道今年我来的太少,不过叔弼到了你身边,你也不会觉得很寂寞吧。”他跳下马,解下琴囊和酒壶,席地坐下。
  风中有种吴郡特有的草木的馨香,被夜露打湿,更加浓郁。虫鸣声流响在耳边,反而显出夜的安静。
  他拔出酒塞喝了一口,又洒了一些在地上。
  “仲谋诛灭了凶手的余党,你告诉叔弼,他可以瞑目了。”周瑜望着灯火说。火光是金黄的,在饱含水气的流风里,忽明忽灭。周瑜对着火光愣了片刻,接着说:“春天我信誓旦旦对你说今年一定能拿下江夏,亲手替你报破虏的仇,结果……结果全被我弄砸了。我一直以为仲谋会对我言听计从,可我忘了仲谋不是你。”
  周瑜顿了顿,又说:“仲谋说,我心里只有你。我想了想,确实是这样没错,我心里只有你。不管你活着,死了,变成灰,化成烟,我心里都只有你。”
  “你活着的时候我总觉得你不肯重用我,你死了之后我才明白这是为什么。功业虽然诱人,但又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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