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很多伙计都在外面就位，我是留守那批警员的负责人。结果等到晚上，都没有等到任何指示。许荣生却找人来报警，说洪爷要暗杀他，让警队出动去保护他，不觉得很荒谬吗？我就没有去管他，私自将这件事拖延了下来。结果当晚，许荣生的车从丽城开出，走到山路之后爆炸了，而坐在上面的，却是沈安豪。”
黄濑观察着青峰的表情，一直听到这里，忽然有些不忍心。他接受过专业的心理课程，很清楚许多沉重的往事，并不是一吐而快就能消解，甚至只会在不断的重复、反复的回忆过程中，累积起更多无法释然的情绪。
恨意如枷锁，恨别人，亦怨自己。
青峰却像已经陷入回忆之中：“之后我查到了安豪的真正身份，虽然不是正式警员，但他也有编号，负责收集许氏的犯罪证据，是洪爷阴差阳错杀死了他，破坏了一切。当时我一直这么认定，所以才去找洪爷算账，闹出很多事，甚至让许荣生得了不少地盘。很多人都叫我要理性，但是……他们没试过害死自己兄弟的滋味。他打电话给我，很可能就是求助，如果我当时就听明白……又或者，如果许荣生报警之后，我立刻带队出动，是不是他就不会死，是不是，是不是……”
黄濑却已经来到青峰的身旁，紧紧地抱住了青峰：
“不是。”
他又重复了一遍：“不是。”
“如果觉得你会去，他们就不会报警，”黄濑贴在青峰耳边，轻声说，“这只是一个，谁都会掉进去的圈套……”
青峰任黄濑抱住他，过了一会才说：“其实，我知道的。”
“你是知道，但你还是忍不住想，如果当时你……”
青峰拍拍黄濑后背，示意自己没事，黄濑却没有松手，过了一会，青峰只得苦笑：“刚认识你没几天的时候，就和你谈起过他，当时你还问，是不是我的责任，我想了很久，跟你说不是，我竟然没有勇气和你说，是啊，是我的责任……”
“不是，不是你的责任。”
说到这里，黄濑放开了抱住青峰的双手，和青峰离开一定距离，他注视着青峰：“你以为他选择做警曱察，甚至为这份事业出生入死，仅仅是因为你？仅仅是因为你想做警曱察？仅仅是因为，他爱你？”
听到“爱”字，青峰身体不由一震。
黄濑笑了一下：“他最后打电话给你说的那句话，你没听明白吗？他说，是他想做的，他的选择，是他自己的。”
黄濑向前一步，手指紧紧揪住青峰的衣领，声音变得更大：“你以为沈安豪是为你而死的吗？别自恋了！青峰大辉！沈安豪如果知道你自责到现在，估计早就在耻笑你了！我真想替他打你一顿！！！”
青峰猝不及防被黄濑大骂了一通，难以置信地看着黄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是个英雄，明知道危险重重，还是选择了这样做，”黄濑的语气缓和下来，“所以，你不该那样想他，看轻他，更没有必要自责到现在……”他松开了抓曱住青峰衣领的手。
过了一会，青峰像是终于回过神来，嘴角扯动了一下，沉默了良久，才慢慢地说：“是，你说得对。我那么婆婆妈妈，反而对不住他……”
青峰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又继续：“出事前后，安豪都没有交上来任何证据，也就谈不上立功，所以，他至死都不是正式警员，连安葬在浩园的资格都没有。再加上，许荣生有意要造成他被洪爷害死的假象……外面的人看他，无非是个死有余辜的黑社会。”
青峰靠在车旁，望向四周绵延起伏的山峦：“当年我进警校之后没多久，班头带大家参观了一次浩园。你知道的，所有牺牲的阿Sir，获了功勋之后都会葬在那里。浩园在半山腰，路也不好走。爬山时大家还说，死都死了，葬在哪里不是一样……直到安豪死了，我才知道，是真的不一样。你看，明明付出了那么多，命都没了，没资格，就是没资格……”
青峰的声音有几分苦涩：“可是那些害死他的人，活着的，当然活得很好，死了的，竟然就葬在那里……”
黄濑默默听到这里，忍不住问：“害死他的人？谁？”
青峰也看向黄濑，缓缓地道：“当然是许荣生那伙，还有，林Sir。”
第36章 第 36 章
“你说什么？”黄濑愕然，“怎么可能是林Sir！”
“怎么不可能……”青峰笑道，神色间却不见得有几分笑意。
“能拿到警队非正式编号成员档案的，你以为有几个？当时我一边找洪爷麻烦，同时为了查安豪的身份，也费了很多周折，但都没有结果。闹到最后原泽要将我赶出O记，我临走前一天，他估计我还不肯罢休，才告诉我，行动失败之后，他拿到了上面发来的线人行踪报告。但如果是林Sir，呵呵，不对，应该说林炳文高级警司，如果他存心……”
黄濑摇摇头：“你这样说太武断了。不能就凭这点，你就说他出卖了……”
青峰打断黄濑的话：“你还记得，那个跟踪了林Sir一段时间的私家侦探吗？”
“记得。我把他的联系方式发给你了。你有去找他？”
“找了，他们那里的跟踪记录，记下了林Sir那几个月的行踪，多亏这样，我才查到意想不到的东西，”青峰停了一下，“安豪最后打给我的电话，是固定座机，是属于丽城的。”
“丽城夜总会？”黄濑立即反应过来。
“对，安豪出事那天坐的那辆车，也是从丽城开出……”
黄濑不解：“那，这和林Sir……”
“林Sir也在那天去了丽城，”青峰看着黄濑，“那个日期，我死都不会忘。就是专案行动的前一天，安豪打电话给我的那天。”
青峰回想起自己翻看行踪记录时，发现那个时间林Sir竟然身在丽城，当时那种震惊，复杂的心情。
“如果单只有这点，我顶多只是怀疑，不过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林Sir和许荣生的关系，竟然有那么好。好到许荣生不但给他钱，还给他找女人……”
“但是……如果他……”
“如果要出卖，早就出卖了，对吗？”青峰叹了口气，“我也有想过。不过许荣生向来就是条老狐狸，可能他敏锐地觉得有问题，但不能确定内鬼是谁，花了很多功夫才拉拢到林Sir。而林炳文要查这个派到许氏的线人，也要花不少时间。”
青峰语带讽刺：“说不定许荣生之前出的筹码不够高，觉得自己死到临头了，终于肯大出血，林炳文看价位OK就帮了他。酒色钱财，许荣生也算服务周到了，还顺带给他找女人……”
说到这里青峰冲黄濑耸耸肩：“就是你也见过的那个阿茹。不过没想到那么倒霉，那晚去酒吧找她问林Sir的事，竟然会被你看到……”
黄濑走过来，与青峰一道并排靠在了车旁：“什么倒霉不倒霉，有些事，你该主动告诉我。”
“你说的这句，原话奉还。”青峰侧过头应道。
两人之间沉默了一会，青峰忍不住：“不问了？”
“你也说累了吧。”
青峰挠了一下头发，叹了口气：“还真没试过一下说那么多话，向来都是我问，别人答。”
“有辉Sir出马，谁敢不招。”
“你是在赞，还是讽刺？”
黄濑只得摊手：“我能说Both吗？”
青峰停了一下，继续道：“不过还真是有些不走运，之前也是让阿茹帮忙找Lisa，结果把自己找进监狱，说起那次，”青峰瞄了一眼黄濑，“我欠你不少啊。”
黄濑笑了笑：“真要算这些，那阿彪拿枪指着我那次，你还救过我命，我能怎么还？”
“哦，所以你之后是以身相许吗？”青峰不由打趣道。
黄濑故作沉思：“好像是吧……”
“什么？”
黄濑又补充：“好在昨晚有稍微挽回一些，虽然不是救命之恩，不过也算是保护了辉Sir你的安全。”
青峰好笑道：“乱说什么。昨晚要不是顾忌着你，如果只有我一个的话……”
没等他说完，黄濑已经调转话题问道：“你要帮沈安豪报仇吗？”
“当然，”青峰言简意赅，“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黄濑没有再说话，过了一阵，才低声笑了笑：“那我就更要保护你了，不是吗？”
青峰也笑：“我是阿Sir，你是飞机师，让你抢了饭碗怎么行。”
“那我可以怎么办呢？”黄濑有些自嘲地说，“早上的时候，你说你不怕冷。那我问你，你究竟怕什么？你怕死吗？”
青峰没有回答。
黄濑叹道：“谢谢你今天告诉我那么多。其实，你也不是来和我商量的，只是来告诉我你的决定。为了报仇，你肯定什么都不怕。”
黄濑注视着青峰：“但是我怕。怕你冷，也怕你死。”
黄濑说完停顿了一阵，却依旧没有等来青峰的回答，于是他笑了笑：“不过让你不报仇，也不可能。再说，我也没立场让你那么做。”他看了看天色，“时间也不早了，你还要去警署吧？上车吧。”
黄濑说着就要拉开车门，青峰却从后面按住他的手：“如果我说，和我在一起，会很危险……你会不会离开我。”
黄濑摇了摇头：“我早就回答过你了。”
“所以就算危险，有些事还是要……”
黄濑转过身：“我不想你难做，更不想你一辈子都被这件事困住，我不会阻止你。”
青峰望着黄濑：“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我只是，又没办法帮你什么。”
听到这里，青峰敲了一下黄濑额头：“真想帮我的话，就不要胡思乱想。”
黄濑摸摸额头：“是是，辉Sir你英明神武，我不该担心。”
黄濑开车回到市区，将青峰送到西九龙警署，目送青峰走进大门之后，他低下头，趴在方向盘上，叹了口气。
昨晚刚下飞机回到航站楼，和Paul谈了没几分钟就得了几天“假期”，让他暂时不用去上班。
“幸好不是‘你以后都不用来上班’。”黄濑自语。左思右想了好一阵，还是决定驱车向机场驶去。
回到航站楼，前台Joanne看到黄濑有些吃惊：“经理说你这几天暂时……”
“Paul在办公室吗？”
“在。”
黄濑来到经理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得到允许之后，走了进去。
Pa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