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不是上官昱的姐妹?他的姐妹岂非只有上官云一个?
莫不是同相貌的他人?难道当真有这般巧合?
那张脸还是那张脸,却是除了眉目一般,再无其他相似之处。
褪去少年儒雅白袍,放下垂肩长发,竟完全不似一个人。
下午那个少年有着小小的心计,羞涩内向,看起来像个女孩子。
这个少年,却已经看不出是个男孩子,他的脸本来便雌雄难辨,此时长发柔顺,红纱耀眼,竟是一副妩媚妖冶之状。
这是上官昱吗?
第一眼李寻欢可以确定,仔细看,却又不能确定。
楚留香探手把了他手臂,笑道:“吃惊也罢,可别摔了下去。”
李寻欢吃惊的瞧着他,“这是?”
楚留香叹了口气,“我也是无意发现。我来此地三日,上官昱白日里同小胡饮酒,趁夜却来此地欢乐,若只看他白日模样,当真想不出这一副模样。”他苦笑道,“当初我发现时,比你更吃惊。”
李寻欢惊愕,依旧去瞧上官昱,“他莫非有什么毛病?他莫非受过什么刺激?”
从来没有男人愿意仿效女子雌伏他人,这本身岂非便是耻辱?而看上官昱那般模样,却是显然乐在其中,甘愿为之的。
楚留香苦笑一声,“我也前所未闻。”
虽说自古便有断袖分桃,龙阳之好的记载,却到底不流于俗,他二人都可算得见多识广之人,却也未曾当真见过喜好龙阳之人。其实说来也是巧合,他二人互有心意之时,先便有刘破冰的古怪之语,现在更遇上上官昱这般另类之人,难道说先前本不曾留意?也只能说这类事情本来便稀吧。
再者言,他二人也算初定情意,本不曾深想其他,此时见那上官昱模样,都不觉脸色难看,彼此尴尬,楚留香握着李寻欢手臂的手,也不觉松开了。
二人虽皆是惯走花丛之人,到底这类事,都从未碰触,又因对方关系,皆是拘束,不免在将近而立之龄,彼此笨拙起来。
楚留香很快一笑,此时自不能大笑,他却做足了动作,伸手紧紧握住李寻欢手掌,道:“他有没有毛病我固然不知,我却可以确定,你我一点毛病都没有。”
李寻欢又能如何强硬?话早已说出口,便是决心已定,他也从来不是胆小怯懦之人,更少自怜自伤之类,便只一笑,回握了他手,牵开话题,“上官昱这般做,莫非有什么苦衷?”
楚留香道:“有上官逍遥那样的父亲,他的童年生活并不如意,但若说有什么苦衷,却也不好断言。”
李寻欢叹息一声,“只愿他这般是心甘情愿,可以寻得快乐。”
他的未尽之言是,这样的人,会弑父吗?
李寻欢道:“胡兄知道吗?”
楚留香苦笑,“我还未曾说,上官昱并不多话,也难看出什么行止,只是,在我来此地之前,他与小胡已经在一起两个月。”
李寻欢脸色一变,吃惊道:“莫非胡兄他……”
楚留香摇头,“小胡对上官昱很好,却没有别样感情,小胡一向喜欢交朋友。”
最麻烦的,却正是这朋友之情,无论是胡铁花,还是楚留香,你可以杀了他,却不能伤害他的朋友。
楚留香固然是胡铁花的朋友,上官昱却也是。
上官昱接近胡铁花到底有什么目的,现在下断言还太早。
楚留香道:“幸好不久,便就可见分晓。”
李寻欢道:“那个人,便是黄北静?”
楚留香道:“正是,黄北静与上官逍遥乃是莫逆之交,二人年少时好同出游,风流之处也极相似。”
李寻欢笑道:“他不比上官逍遥出名,或许只是因为上官逍遥得了一件奇世珍宝。”
楚留香叹息一声,“一点也没错。”
李寻欢皱眉道:“那么说上官昱岂非便是他的世侄?”
即便雌伏他人,寻常人也就罢了,二人这般关系,却是将上官逍遥置于何地?这黄北静太也糊涂,或者说,他本就是这样的人?
楚留香道:“黄北静其人我略知一二,却知他虽有豪家骄傲,却是条重义气,极豪迈的汉子。”
李寻欢沉吟道:“或许……”
他却没有说下去,他忽然瞠目结舌。
且说他们说话间,目光自然不移那厢风景,夜色渐深,那些女孩子已经困乏,嬉笑声已经冷落下来,黄北静抬手一挥,女孩子便陆续退去,连伺候的丫头都已经离开。
李寻欢本以为他们便要离开,他们本也准备离去,却见黄北静上官昱竟一坐一卧未曾动作,只是依偎的更紧。
而上官昱渐渐扭动的身躯,隐隐约约传来的别样声响,已经足以说明他们准备做什么,或者正在做什么。
李寻欢大吃一惊,楚留香也自怔住,这二人,未免也太……
上官昱一直微仰着头,眯着眼,此时,两人吃惊之际,忽然睁开双眸,瞧来一眼,那一眼,无限清明,冷厉如刀。
这一眼,不会有一个人认为他沉浸于欢好之中,也不会一个人认为他只是个羞涩不解世事的少年,眼神这功夫,不经淬炼,也难达锐利。
他二人心中同时一惊,莫非上官昱已经发现了他们?距离这般远,想听到声响已经不太可能,看那黄北静都没有察觉,难道上官昱竟有这般高深内力?难道上官昱功力已经与他二人一般?
忽一阵冷风,花瓣之上雪花飘落无数。
楚留香身形一展,忽如大棚展翅,竟随了冷风追去。
冷风不再,却依旧雪花连连飘落。
李寻欢皱紧了眉,心中暗自纳罕吃惊,刚才风起,不远处雪落非同寻常,若非仔细留意,当真发现不了,而楚留香身形一展,不远处便几乎同时弹起一道暗色身影,迅速隐去。
楚留香追踪而去。
不算远的距离,这个距离,足够那个人听清他们刚才说的话。
这么近的距离,他们二人竟然都不曾发现有第三人在此。
最起码可以肯定,这个人的功夫一定不在他二人之下,这个人也一定比他们来得要早,若是高手原就在此,见他二人前来,故意隐去气息,他们二人发现不了,也算有可能。
只是,这人是谁呢?
这个问题现在固然解答不了,李寻欢此时却已经足够难熬。
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楚留香此番追去,也不知有否效果,而他已经不愿意再待下去。
他正欲转身,恰见上官昱朝这方向露齿一笑,颇有些胜利挑衅的味道。
这却已经不是错觉,若刚才他那一眼是对着那个不知名的人,此时这一笑,又是对谁?
这只能有两个解释,要么,他功力实在太低,只知道这里有人,却并未察觉多出的二人,是以那人与楚留香相继离开,根本未曾惊动与他,要么,便是他功力太高,这一笑,是对着李寻欢而来。
会是哪一个?
李寻欢不再迟疑,寻原路回去,脚步不慢,耳畔依旧灌入渐远的靡乱之声。
说不震撼也是骗人,归途一路思绪重重,最终只得苦笑一声,或许,自己早已经老了。
逍遥客栈中一片寂静。
李寻欢燃了灯,等待。
李寻欢本是个极有耐性的人,他虽最厌恶等待,却比谁都能等待。
楚留香却天生是个善于让人等待的人,幸好这一次,他回转的很快。
李寻欢不过喝了一杯半的凉茶,思绪不过转了一圈,便闻轻轻扣窗之声。
楚留香抖落暗雪风尘,却原来,这不过半刻,天空竟又飘起雪花。
好个别样寒冬。
楚留香坐了下来,脸色却有些古怪。
李寻欢递过了酒,这般冷的天,冷茶是断然饮不得的。
楚留香仰头灌下,脸色古怪的道:“我追上了他,却没有看到他。”
既然追上,又怎么会没有看到?
这岂非逻辑便不通?
李寻欢道:“嗯。”
楚留香道:“我连他的高低胖瘦,年岁大小都不能确定。”
李寻欢道:“为什么?”
楚留香道:“因为他跳进了湖里。”他解释道,“丹阳城北有一个黄水湖,与荆水相通,注入长江。”
李寻欢道:“你为何不追下去?”
楚留香叹了口气,“这么冷的天,把自己弄成落汤鸡实在不是一件有趣的事。”
李寻欢笑了笑,没有说话。
楚留香眨眨眼,笑道:“还因为这个。”
他一直紧握着的左掌缓缓展开,其中有一枚掌心大小的银质雕饰,细细看去,直觉形状恐怖,似鹰似蛇,竟也不知是什么物事。
李寻欢接过,对着灯光细细端详,缓缓道:“这难道是什么特殊信物?”
楚留香道:“未曾见过,这或许是一个特殊帮会的标识,或许是某个人身份的象征,也或许不过是某个人的个人爱好收藏。”
那么这个东西又有什么用呢?
楚留香笑了笑,“最起码我知道这个人轻功很好,水下功夫也不错。”
李寻欢也笑,“还有一点,他一定是个年轻男人。”若是年纪大些,这么冷的天,便是绝路,也不见得便会跳进水里的。
恰在此时,楚留香忽然动了动耳朵。
这样子的深夜,竟然渐渐传来脚步声,轻微的咳嗽声。
渐渐近了。
楚留香起身,开了房门。
正有一人佝偻着腰走近,他手里提着一只大茶壶,断断续续的咳嗽,听到开门声,吃了一惊,抬起了头来。
却是一张满是皱纹极其普通的脸,这张脸实在太过普通,大街上随处可见。
楚留香却是认识他的,他有些吃惊,“商老伯?”
商老伯是上官昱的老仆,说是自上官昱幼年便陪侍在侧,至今已经十六年。
商老伯咳嗽着,笑道:“是楚公子啊,老身夜里起解,瞧见还有灯亮着,便提了水来,夜晚寒冷,喝些热水对身体好,年轻人,别太苛待自己,到老了,便知道苦了,唉,便像老身,夜里身子疼啊,怎么都睡不着……”
楚留香笑了笑,“多谢老伯,这么晚,何必劳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