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不到自己留在这里让他们俩走,不带这么伤父母的,权衡之下,我觉得跟Luise解释清楚的几率大些。
“我进去收拾一下东西,然后跟你们走,你们进来吗?”
“不了,你跟那女孩说一声吧。”
我疲惫地“噢”了一声;想了想还是先走到Chris那边,“我爸妈想要住你那边行吗?”
“当然了。”他倒是没犹豫。
“另外…他们让我也一起住过去…”
“只要你愿意。”
“这不是愿意不愿意的问题,你知道中国父母的,你跟他们也打了几年交道了。”
“是,我知道,我也知道中国子女对父母的态度,如果他们是美国人,我今天早晨就不管他们了。”
我有些无言以对,“谢谢你…我会付你房租的。”
“Tong,房子所有人是我们俩。”
我没再说什么,转身刚要去找Luise。他又叫住了我:“你这几天怎么样?”
“我挺好的,谢谢。”我挤给他一个笑容。
刚走了没几步,我妈又叫住我:“如果Chris那边有什么问题我们就去住酒店吧,我们也就是觉得在家里好煎药,不过也可以找个带厨房的酒店房间,经费我们自己负责。”
钱钱钱,原本简单的问题,在Luise这里住下得了,但让所谓的尊严和原则弄得如此复杂,复杂到了钱上,或者说简单到了钱上,我向来崇尚一句话,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可眼下的问题,却不是钱能解决的!
“他没意见,妈,这件事情他一点意见都没有,”顿了顿,“你们回程机票是什么时候的?我没有想让你们走的意思啊,就是问一下,好安排。”
我不知道我妈相信我的话没有,因为我自己都不相信,我生平第一次有那种很不孝的想法,就是希望他们能快点走…
“…你爸一周后走,他没那么多假期。我是一个月后的机票,我不是想赖在这里,主要想把你身体调好,你还在小月子期间…”
“行了妈我知道了。”我打断了她的话,他们的突然造访几乎让我忘记了手术的事情,这会儿那种伤痛又回来了。我转身走进栅栏门,穿过小径,门虚掩着,推开,Luise还靠着墙站在那儿,像被老师罚了站,我关上门,心疼地抱住她。
“怎么样了?你父母呢?他们愿意留下来吗?”
我摇摇头,“我得跟你谈谈,现在的情况是,他们不愿意在这里住,其实之前我也跟你说过这个担忧,但那时候觉得有了宝宝他们可能会妥协…无论如何,他们不愿意,并且要我跟他们一起住…”
“他们住哪里?”
“Chris那里…”
“告诉我你没答应…”
“我…这只是暂时的Luise,一个月,一个月后就应付过去了。”
她放开了我往墙上倚去,我的心里紧张着,像在跟老师解释为什么昨晚的家庭作业没有写的那种紧张。半响,她才开口:“你为什么…一定要和父母住一起?”
这让我怎么解释呢?从中华五千年文化切入开始吗?突然后悔之前没有好好给她灌输这些文化和思维,这方面,Chris被我灌输得确实要多些,他和我的父母亲戚朋友打交道也多些,所以更容易理解,然而Luise还没有机会去接触去了解,如今就遇到这样一个难题。
“请你理解这种文化习俗,我真的,没法在这种情况下让他们自己住,请你理解,好吗?”
“可是你们为什么要住Chris那里?你没有告诉他们你们在法定分居吗?”
“告诉了…”我觉得这又是一个“法、理、情”的思维顺序问题,“但他们是中国人,在他们看来情分更加重要,他们觉得那里还是一个家,懂吗?”
她看着我,竭力地想去理解,眼神却很空洞。
“我知道这很为难你,”我继续说,“其实我只有两条路,求他们妥协和求你妥协,我选择了后者,因为我觉得我们更近些,我们将来还可以好好谈这事情,至于他们,我不想他们带着伤心离开…”
这番话对于她仿佛更有意义些,我看见她的眸子里闪动出理解的光点…“你会和Chris分开住吧?”
“当然了!”
“…可是我们,我是说,你父母和我,我们应该谈一谈不是吗?我学了这么久中文不就是想跟他们谈谈吗?虽然我的中文还不好,但你可以帮我们翻译啊,我想让他们知道我的想法啊…”
“我知道了亲爱的,这两天我会试着说服他们,现在他们可能还没法接受,对了,他们一定是知道我们的关系了…不过没关系,我会安排大家见面,好吗?”
她点了点头。
“现在我去收拾一下东西好吗?也许都不需要一个月,也许过几天你和他们谈了后他们接纳了,我们都搬回来了!”我安慰着她,也安慰着自己。
“希望如此。”她给了我一个无奈的笑容。
到了那个本属于我的家;感觉一辈子的感觉和心情都没有那一刻复杂;对Luise的愧疚和惦念,对父母到来的紧张、无奈和看见双亲那种本源的亲切,对Chris的歉意和感激……我把父母带到大的那间客房,我自己的东西则放进小客房,那里本来是想做第一个孩子的婴儿房的。
父母看见我单独住客房,踌躇了片刻还是没说什么。放下东西便帮他们整理行李,他们确实带了好多东西来,基本都是给我和Chris带的,给我的有中药材、干燕窝之类的补品,还有一个煎药用的小砂锅,左三层右三层地包着,真是难为他们了。我妈不让我帮忙,说我该去歇着,我隐隐感觉她对我身体的担心有点夸张,但又不知为什么。
到了午饭时间,他们也稍稍歇息过了,便忙着给做饭,让Chris带着去中国城买豆腐之类的食材,Chris乐得带他们去,他最喜欢吃我妈做的中餐,等他们走了,我便赶紧给Luise打电话,她的声音听不出是喜是忧,但我明白她的心,想问问她昨夜那些荒唐想法还有吗,又觉得这时候再提这个无异于火上浇油,也就没再提起,只是让她好好照顾自己。
到了晚上我的紧张情绪才得到一点点缓和,才能够稍微感受一下亲情的温暖,吃了一天的营养食品,也喝了难喝但请老中医专门为人流后恢复配置的中药,我承认还是中国食品更加对我的胃口。
晚上上了床就赶紧给Luise打电话,她那边很吵,问她在哪里,说跟朋友在酒吧,那种很吵的酒吧,自打我认识她就从没见她去过那种地方,胃里一阵痉挛,我说你回去好吗,回去我们打电话,她说她需要放松一下让我早点睡然后就挂了,再打便就没人接,打了几次那边关机了。
我憋屈地哭了出来,也不知她在哪里,去酒吧真的能放松吗,不知和谁在一起,安全吗,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她生我的气了,是的,我知道我错了,居然回到了Chris这里住,只是我怎样才能不错?我那一个月一两千刀的奖学金付不起一个月的酒店钱,我不能去跟Luise要钱,我不能让父母在往这房子砸了好几十万后还要自己掏钱住酒店…我就是卑微的!
那一刻我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强烈渴求,渴求自己能早点毕业,早点找到好工作,早点经济独立,校园和学位都没有什么好留念的。
睡不着,流会儿眼泪试着给她打个电话,打不通再流会儿眼泪,再打…折腾到了半夜,终于听到那边的铃声,而不是可恶的留言箱,她接通了,说很累,不错,听着也很累,而且透过电话线都能闻到一股酒气,自己也哭得和她一样烂醉,说不出什么话来。
“你这会儿该睡觉了。”她大着舌头。
“你一个人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
“就问问…”
“…晚安吧。”
“你干嘛要这样!”终于哭出来。
“你要让我怎样?我可以妥协但是我不理解啊!我不理解怎么顷刻之间你的父母来按了门铃然后你就回Chris那里去了!这一切都是怎么发生的?为什么我连和他们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很多文化问题我一时半会儿讲不清楚!以后慢慢和你说不行吗?以前都是我去迁就你的文化和思维,你才感觉不到那些差异,现在到时候你迁就一下我们的文化,好吗?”
她半响没有说话,我都怀疑她是不是睡着了,然后半天来了句“睡觉吧,对健康不好。”
挂了电话,正惆怅着,有人敲门,犹豫了一下,去打开,是妈妈,她看着我的眼睛,满眼里都是心疼。
“我们因为时差睡不着,一直听见你这边有动静,我就来看看你睡了没有,”她用手轻轻抹了一下我腮上没来得及擦的眼泪,“你这样怎么养好身体呢?小月子哭是要落病的。你跟那女孩子究竟怎么回事?跟妈妈谈谈吧。”
我知道到了摊牌的时候了。
“我爸睡了吗?”
“没呢…都睡不着哦。”
“我去你们房间吧,跟你们俩一块儿谈。”
“也好。”我妈叹了口气。
进到他们房间,爸爸果然坐在沙发椅上没有睡意,“桐桐要跟我们谈谈。”我妈说。
我一下子不知如何开始了,麻木地坐在床上,低头看着地面。
“今天那个女孩子,中文是你教的吗?”还是我妈开了个头。
“不是,她年初就报了中文班,现在又请了中文家教,她学中文…就是为你们学的…”
他们两人都没说话,我想那是因为他们知道接下来的原因不是他们想听到的。
但无论如何,我得继续下去,继续下去,地球还会继续转下去,明天的太阳还一样会升起。
“她是我的家庭医生,就是这样认识的…不过我们现在不光是医生和病人关系,也不光是朋友关系…”我抬眼扫了他们一下,如出一辙的若有所思的痛苦的神情。
“难以理解,难以理解。”我爸站起来踱了几步,我猜他这会儿想抽根烟。
“其实如果你们忽略性别,也没那么不好理解…”我小声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