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盖聂无言以对，如果麟儿说的是真的，那么，师弟变成今天这样，就完全是自己逼的。
“有好几次，卫先生练功失败，昏迷的时候叫的都是你的名字。后来，卫先生的武功已经登峰造极，可他还是在练鬼谷禁术，我不懂，就去找赤练，赤练姐姐告诉我说，卫先生已经不再追求剑术上的卓越，因为他的师哥永远不会与他一教高下，他这么做，不过就是在自虐中求得解脱罢了。”
麟儿说完，狠狠瞪着盖聂，“这些，你都知道吗？”
“我——”想起那些年自己对于师弟的挑战屡屡逃避，盖聂倒真是有些愧疚。一方面，是他无意于同门相斗，另一方面，也是他无法相信嬴政所说的话，刻意在逃避卫庄罢了。就如同在几个月前同坐的树下，他说谎这些年一直在寻找卫庄一样，都只不过是害怕从卫庄那里听到那个他最不愿意面对的真相。
或许是天意，他逃避了这么多年，拒绝了张良的好意，伏念的好意，可最后，还不是在师弟倒下的瞬间下意识冲了上去，在小圣贤庄里，做了他从来也不敢想的事。
这一点，他永远比不上嬴政，嬴政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哪怕得不到，他也会去争，而自己，就算是属于他的，他也仍旧退避三舍，守株待兔。
小圣贤庄的事情之后，他终于敢面对自己的内心，这才有了近三个月的舒心，可这一切终归还是毁在自己手上，毁在十二年前的事上，夏萧歌要是知道，肯定会骂自己傻，怎么什么话都敢说，有时候情人间太过坦诚也不是什么好事。
“你什么都不知道，”麟儿又是一声叹息，但是已不像刚才那样生气，她淡淡道，“盖先生，请容我多嘴，男人哄女人，是天经地义的，那么，作为上面的那个，哄哄下面的，是不是也应该呢？你是不知道，躺在下面有多疼。”这样说着，麟儿不自觉羞红了脸，盖聂知道她是想到了张良，到底是秦国女子，性情豪爽，为了自家先生，连这话也说出来了，看来，自己师弟这些年宠她也不是没有道理。
听她说完呢，盖聂重新回顾了一些被自己漏掉的细节，再一想这几次师弟躺在下面脸色惨白，也就知道他所受的苦了。
又委屈他了。
是不是跟自己在一起，他就总要这么委屈？
若是不和他在一起呢？
若是让他像其他男子那样，娶妻生子呢？
“盖先生想什么呢，又心不在焉了？”冷不丁让麟儿在耳边一闹，盖聂心里不由更烦，只觉得脑海中一团乱麻，找不出头绪，想赶紧摆脱麟儿，找个地方仔细想想是不是真的要弥合两人之间的关系。
反正这也不是什么胡编出来的借口，就同麟儿说了，不想麟儿听完当即冷了脸：“盖先生真是自以为是，你这毛病害得我家先生还不够吗？你们这些人，就爱庸人自扰，非要把简单的事情想复杂了，还偏要说是为了对方好。我问你，跟我家先生在一起，你难受吗？”
“自然没有。”
“那，我家先生说他难受吗？”
“这——”
虽说师弟对自己隐瞒旧事有所不满呢，但，似乎确实没说过那样的话。
“那就是没有了。”麟儿叉腰，一仰头，“那你还等什么，还不赶紧去和我家先生弥合一下关系？”
麟儿这么一说，盖聂的确动了心思，本来他出了雅舍，也是拿不准主意要和师弟维持什么样的关系，现在听麟儿一说，倒真是自己庸人自扰，想来，师弟就是一时生气，过几天，大概就没事了。以前他误伤了白凤，师弟当时怒不可遏，可后来，还不是顾念着多年前的感情，原谅了自己，没再提过去的事儿。
这样一想，盖聂舒服多了，就想到墨家去待几天，也好让师弟冷静冷静。
没想到麟儿听完，竟然咯咯笑起来：“盖先生，你可真傻，你当这是剑谱吗，还要找个清静的地方去参悟，感情上的事就是要天天去烦才好。若我家先生是个女子，只消让她怀了你的孩子，每天让她看着肚子想起你，就万事大吉了，可他是男子，天天看不见你也没个念想，所以只能你去天天烦他了。”看他发愣，不由心中大喜，又结结实实加了一句：“多说些好话，反正也要不了你的命。”
“这——”盖聂略作为难，让他每天陪着师弟倒是无所谓，反正前几日做的也差不多，可这说好话，实在是非他所长，不用师弟嫌烦，他自己都张不开口。
“你呀——”看着盖聂有些僵硬的脸，麟儿心中再次叹气，又想起他削的木剑，心里恶毒地揣测：“怪不得他对木剑如此热衷，原来整个人就是块木头。”
麟儿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盖聂的，可骂完，还得帮着他想办法。
盖聂就看见她黑亮的眼珠子骨碌一转，而后，就是一脸得意的笑容。
“盖先生，你附耳过来。”
“嗯？”
盖聂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他把身子一弯，麟儿把脚一踮，几句话后，就看盖聂一脸震惊望着麟儿。
“这——夏姑娘，这是不是——”
麟儿摇头，道：“你照做吧，百试不爽。”
盖聂深吸了口气，颇有些壮士断腕的意味，就往雅舍那边走。
“哎！盖先生，等等。”麟儿赶紧追过去，“晚上再说吧。你现在先去集市上买些鱼，等回来炖点儿鱼汤。”
盖聂点点头，就要往回走，麟儿撇撇嘴，喊住他：“哎，盖先生，集市在这边。”
“这，在下知道。只不过，去集市时间太长，我想先给小庄备好了饭菜再去。”
真是根儿木头！
看盖聂的脸色，麟儿知道，卫庄现在肯定气得不轻，这时候，谁咽得下去饭啊，尤其是，还是惹自己生气的罪魁祸首端来的，气也气饱了。再说，生气时，吃东西对身子也不好，盖聂实在是不懂得照顾人啊。
可看盖聂那一脸虔诚劲儿，麟儿也不好意思直接说出来，只好说是雅舍里的菜蔬放得太久，天气又热，不太新鲜，这才让盖聂老老实实朝着市集的方向走了。
等盖聂的身影完全没入林中时，麟儿轻轻叹了口气，木头啊，今天晚上可别又弄得鲜血淋漓的才好。
第 60 章
盖聂会怎么做，当然是盖聂自己的事，麟儿也不可能事无巨细帮着他，要是挽不回自家先生的心，那也是他自作自受。
麟儿一边想，一边往回走，等推开屋门，才发现卫庄不在。
卫庄有个习惯，心情不好的时候，就爱去山顶吹风，所以，在鬼谷的时候，麟儿一旦找不见他，就去孤鸣山顶，看着那一抹黑色凝固在崖顶，心也会不自觉地变疼。
后来到了桑海，卫庄就不再去崖顶了，转而变为了站在池边，看着池子里的鱼——无论怎么游，都还是游不出那一方天地。
果然，卫庄站在池边，闭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或许是下一步的计划，或许是讨人厌的盖聂，或许是像苍蝇一样到处都有的墨家，又或许什么都没想，他只是累了。
麟儿站在一边，不敢打扰，却突然听到卫庄说话：“盖聂在我房里，待了多久？”
“嗯？”麟儿一愣，但是，随即就明白了卫庄所指，说道：“您未醒之前，约有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卫庄喃喃自语，原本平静的脸渐渐沉了下去。沉默了片刻，却又兀自笑起来：“看来，我现在还不应该把盖聂赶出去，依目前的情况来看，有人照顾，也不错。”
这话说完，卫庄抬眼看了一眼麟儿，麟儿浑身都在抖。
——嘴角含笑，眼中却是古井无波，自家先生的诡异表情，麟儿不怕也难。
“卫先生，您没事儿吧？”麟儿一边问，一边小心观察自家先生的表情，生怕一不留神就成了被殃及的池鱼。
“走吧。”卫庄说，声音很低，就好像是不想给人听见似的。麟儿倒终于松了口气，虽然没想到自家先生沉默后说的居然是这样的话。
卫庄的阴晴不定是麟儿他们再清楚不过的，上一刻还由着你胡闹，下一面就可能把鲨齿□你的脖子，好在麟儿他们都还知道分寸，才能平平安安活到今天。
白凤曾经开过玩笑，谁要是想死想疯了，只管往阴着脸的卫庄眼前跑，绝对能让你后悔这辈子做人。
麟儿老老实实跟着卫庄走到屋前，却见他突然停住，似乎是不经意地回首，望着不远处，也不知道是什么引起了他的兴趣。
要是赤练站在这儿，肯定是敲着她的小脑袋，一字一句告诉她：卫先生哪儿有什么兴趣，他那种什么都经历过的人，对什么还有兴趣？
麟儿有时会觉得做人做到了卫庄这种地步，就算是鬼谷的主人，流沙的首领，又有什么值得称道的？
诚如燕丹所说，总是有不知死活的小子们跑到鬼谷去挑战，他们当然没有荆天明那种无理的好运，能够从鲨齿剑下逃脱，他们会用一种难看的姿势倒在卫庄面前，用不甘心的双眼看着面前的男人一脸嘲弄地收剑入鞘，而后身体逐渐变冷。
再之后，就是无双抱怨着把死尸拖走，是喂蛇还是喂狼，全凭那两个人的心情。
至于卫庄，则是很平静地继续着他的纵横剑术，那些人死在了从不把他们当做对手的人的手中，莫不是很冤枉？
现在，无双不在了，苍狼也不在了，只有白凤的鬼谷想必更加凄凉了。
白凤——
他很幸运。
他还年轻，除了身世，他没有遇到过其他的挫折。
没有亡国之痛，背叛之苦，他要走的路还很长。
醒来的那一天，她第一个找的就是白凤，可是，偌大的小圣贤庄竟然没有白凤的踪迹。她很快想到了后山，可是，在入口处，见到了一脸憔悴的颜路。
颜路说，白凤回了鬼谷，养伤。
她还不满，小圣贤庄多好，还能有人照顾。
颜路没说话，只是神色更暗，好像是服丧的人一般，看了就让人心凉。
麟儿不由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