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鎏韶天阙[洪武32 棣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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鎏韶天阙[洪武32 棣保]- 第8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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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有谁敌得过他对他思忆成狂?他们两人这十几年来,或许因身份地位的不对等,一个逃避一个追逐,感情就像是一场角力。或许看似激烈对峙的情意最终需要分一个胜负才会令得双方都死心,才不会如今时这般,因为一方的潜逃最终两厢暗伤。那人若当真不愿,当真不爱,也该是由他亲口来告诉他啊。谁也没有权利去左右他们对彼此的态度和决定。
  所以她,理当成全。最终的战果,自有当局者去获取。
  仿佛是全然反应不过来,朱棣像是怔住了一般猛然回头望住他的皇后。苦苦追寻着那人的下落,竟然就在身边人的心里。本以为会永不休止地找下去,路途漫漫却在某个转折处猝然相逢,释然得叫人措手不及。他不可置信地喃喃问道:“三保他——当真在楚雄?”
  三保在云南的故里晋宁狼师也去找过,那还是他初登基的时候去的,却没料到他根本没回过那里。狼师在晋宁和昆明找了一圈,竟是与三保错身而过。原是要他用这些时间来尽数体味相思之苦,才知曾经错过的那人于自己而言,已是非他不可。
  “谢谢你,仪华。”谢谢她大度不计较,谢谢她一直以他为天,将自己的一腔心思都与他化作了一体,全然忽略了她自己。
  他的怀抱一如往常那般沉阔,却似终于有了生命的力量,是生气勃发而非空寂虚无的。心里全然不介意是不可能的,然而只有那个人才能让他充满力量,而后这力量才能赋予其他人。所以她除了成全,也再不能做更多的事。“去吧皇上,去把他带回来吧。您自当是他的唯一,可对您来说,他虽不是您的全部,却也已是您最钟爱也是唯一钟爱的那一个了。”
  七月末的彩云之南花木葳蕤,绿草萋萋,乃是最惬意盎然的季节。曲折的小径穿梭在丛生的密林间,林间泥土湿润土质松软,马蹄踩上去孜孜作响。马车车辕上坐着一名黑衣劲装的女子,面色冷凝眼神如霜,驱赶马车小心避开林间的泥坑,缓缓地前行。车内传来几声男子的咳嗽声,听着似乎是压抑住了,忍得极辛苦。
  女子听得他又咳着,皱眉叹了口气:“主人,是否前面找间客栈落脚?您需要找个大夫。”
  然而车内之人只是哑声道:“不必了,赶路要紧。”声音干涩嘶哑,状似疲累已极,又带着隐隐病症。他声音平直却是可不违逆的气势,叫那女子秀眉更蹙紧了几分。
  “根据狼师隐的密讯,我们要去的龙潭村离此地还有两日路程。我会在天黑前找到客栈,剩下的路明天再赶。”遭到拒绝后,女子便也退去询问的姿态,直接地做了决定。
  马车内静默了一下,男子没有反对,只是轻叹道:“燚,你的胆子越来越大了。”
  燚手中未停驱马赶车,冷若冰霜的脸上淡淡一笑:“但是燚依旧会为您出生入死。”
  车上之人正是朱棣,自从两月前得知三保的下落之后,即刻命狼师前往楚雄诸县找寻。狼师用了一个月才传来密讯,朱棣便授命朱高炽代为主持朝中事务,只带了燚一人护卫,立即前往云南。
  两人一路快马赶路,夜间在驿站的歇息和停驻不会超过三个时辰,几乎是披星戴月。初入云南之境时,正逢连场暴雨,两人俱无遮蔽之物,朱棣又急于赶路不肯避雨,淋得通体湿透。夜里温度稍降,又没得好好休息,冷热交替这才病倒了。一路过来连个像样的村寨都不见,自然更没处找大夫,燚不肯再让他骑马,在经过昆明地境时好不容易叫了个大夫看了,用了些药。朱棣不肯久驻,燚只好买得一辆马车,便叫朱棣在车上待着,赶着车一路赶往那个并不见名的村落龙潭村。
  直至暮□下,两人才穿过丛林,在一处偏僻的村庄寻了个落脚的民居。出门在外本就没个好吃好住,朱棣心里又急于找人,是以并没在意民居寡漏。将就着住了一晚,次日天刚亮起,燚就向留宿的主人问了路,赶着车直奔山头之外的那个村庄。
  澜沧江的支流分叉如爪,往东的一条支流在四野形成一个凹进去的形状。龙潭村就在凹字的拗口里,零星散落着十来户屋子。其中有一座屋子正靠近河流的边缘,像是盖了没几年,屋顶的干草颜色比其他屋子要深得多。马车停在山坡上,朱棣顺着燚指的方向往下望去,看到这一带草木茂盛,半人高的草藤将矮屋遮蔽得如同荒弃的村落。
  朱棣挺身站在高坡的草丛里望着,一手掩住口鼻压制地咳着,声音仍旧嘶哑:“三保,他就住在那里吗?”听似半是犹疑的口吻,仿佛一月来急切的赶路到了此地,却又不敢去揭开谜底。又像是怕自己没有准备,忽然赶去显得突兀无礼。
  “是,主人。您要找的人,就住在临水的那一间。大约是半年前新搬来的,围篱种田,养花酿酒。他还弄了条船,偶尔也帮人摆个渡。至于其他的,您亲自去问他吧!”第一次见到这样矛盾的主上,像是情窦初开的少年去约见心仪的女子,心怀无限热切却又怕唐突了佳人的失措模样。燚心头微微一动,将他引至通往村庄的小路,便策了马车退回了原路。“主人,我去找个地方养马,再备些回京的干粮用度。十天之后,我来这里接您。”
  村庄最西边临河的岸边,一幢三室开敞的木质矮屋显得最为特别,周边斜斜竖着篱桩,篱桩下种了十来株茶花,及一壑未长花蕾的葱绿花木。木屋离河岸仅隔着两丈距离,河边用木板铺了十级踏梯,延伸到一条中型宽敞的木船上。
  船主人正在屋前浇花,用木瓢舀了水,弯腰细致地洒在靠墙的几丛花草上。他做得那样专心致志,以至于对身后悄然站定的人毫无察觉。抑或只是以为村上的邻里经过,并不见怪。有一个年轻的小伙子从河岸上上来,用竹竿挑着渔网,一手拎着几条鱼,笑着朝那人打招呼道:“三保你看!今天打了好几条大的,这条是特意留给你的!”说着从那几条鱼中分出一条大的来,递给了那人。那人搁了水桶连声说着不必,小伙子却硬是塞给了他。最后他只得笑说着多谢,顺手将鱼挂在了屋檐下的木钩上。
  小伙子看他收下了鱼,高兴得什么似的,站在那里看着他挂,那眼神里藏着什么,外乡来的人站在篱桩外看得清晰。小伙子一眼瞥见有人在外头,假作不经意地向上耸了耸扛渔网的竹竿:“那我先回去了三保!吃过晚饭我来帮你把屋顶再铺一铺。外头有渡客来了,像是外乡人,你先忙吧!”
  朱棣绕过篱桩走进去,与那小伙子擦身而过。小伙子扛着网朝他露齿一笑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便朝村子东头远远地去了。
  屋子的主人挂好了鱼,拿布巾擦着手,浅笑应着来招呼小伙子口中的“外乡人”。转身的同时话语已经出口:“您是要摆渡的吗?”
  然而看到身后站着的人,却猛地愣在了那里。
  


☆、(七十九)

  猝然的遇见,在毫无防备的转身刹那,视线已被那本该永不再见的身影占据。甚至连脸上微淡的笑尚不及收敛,泪水已不设防地崩决。外表看起来恬淡平静,却原来经不起哪怕只是对面错身而过。就像是战场上不知何处射来的冷箭,一个仓惶转身间竟正正射中了胸口,震碎了心脉直直透穿身躯,便连感觉痛的过程都无,肢体早已冰冷。
  似是不可承受这样仓惶的遇见,三保身子一震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那些刻意压抑的过往如同密密麻麻振翅掠飞的蝙蝠,从黑暗的山洞里怪叫扑面而来,撞得人昏眩睁不开眼睛。
  天昏地暗。原本晴朗的天空草色萋萋的景致犹如走马观灯一般变幻,一时是山路盘旋的燕王府农庄,一时是血色硝烟的惨烈战场,一时又是轻烟软柳的皇城春//色。然而不管在哪里,那人的身影却始终未变,美髯凤目玄衣金冠,身量魁伟如神。狭长的眼中精光盛威,有时狠绝如修罗鬼刹,有时却又情烈如醇酒能把人溺醉分不清今夕何夕,让人全然看不真切,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哪一个都是,或者,哪一个亦都不是。爱之绝,痛之切,恨之烈,全都来自于他。一心想要放给自己一条生路,毅然决然地离开他,然而当在这风光旖旎的田园深处把那些所有令他爱令他痛令他恨的假象都掩埋之后,每一个梦回之境,全都是那人浑身浴血,紧紧抓住他的手反复断续地问:你爱我吗?三保,你爱过我吗?惊得他从梦中哽咽醒来,紧握着手心,满面泪痕。而后将握紧的拳牢牢抵在胸口,冷得身躯微微战栗。
  试想痛恨,奈何深爱。其实所谓别离和报复,不过是找个借口说服自己,不去在意他能放多少感情与自己,不去在意因为身份地位的差距而卑微难言的委屈,否则满腔的期待若时时落空,到底太过难堪了罢。所以倨傲冷漠,亦只是免去落得怨尤不堪的下场。从最初的崇敬到后来的深爱,他对那人即便怀恨,也只是恨自己无法去恨,又何来分毫怨怪?那些所谓的背叛和不能原谅,也不过是各自在不同立场,成王败寇各自成就而已。
  留在那人身边,一不留心就会满身伤痕,可是离开了他,却是日日清醒地疼痛,比那些伤痕更甚更难以抑制。原来这三十多年的生命交织,他与他的人生早就交融重叠在了一起,硬是要分开,便是剥离割裂的痛。
  曾经他一直觉着自己是燕王府的附属奴仆,是因为有那样一纸契约,然而在那人放了他自由之后,才知自己此身此心再无可能自由。此时仅仅是对面相望,泪水已不能自已,就算假作与他并不相识或者已淡忘了他,都不能够。田耕煮酒的日子刻意去淡忘与他纠缠的半生时光,想着那人如今高坐在天阙殿堂,手掌天下生杀之权,自有满朝臣子,后宫内府的宫人妃嫔陪衬,光阴流水般消逝,他只怕早已连他长得什么样子,都不会再记得了。
  却为什么,那人竟又蓦然出现在他眼前。还苍白着脸色,湿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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