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儿挽起窗帘子,眼神一亮,抑制不住新奇地轻呼了一声:“小姐,咱们出城了!”
苏慕雪循声望去,只见窗外天高地阔,草长莺飞,万物蓬勃,好一派天高任鸟飞的自由景象。
苏慕雪不禁屏住了呼吸,心中的震撼难以言喻。
她自幼养在深闺,随在幼年时跟随父亲游过太湖、寒山寺,也曾到水月庵习过一年的女红,但及至及笄前两年,她便再未踏出苏家园林一步,对外面的山水印象颇为模糊。偶尔读书习字,读到“落霞与孤鹭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这样的句子,也不禁心潮澎湃,心向往之,但这份向往也只能寄情于音律、书画和刺锦。此时,天地万物如画卷一般,豁然呈现在眼前,无论是视觉上还是心理上,都给她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她深深地、震撼地、近乎贪婪地打量着外面的一草一木,它们不同于园林里那些按人的意愿修剪成型的盆景,它们自由呼吸、随心所欲、肆意生长。看着它们,苏慕雪感觉自己灵魂深处仿佛也有什么叫嚣着,想要挣脱出去,恨不能投身其中,化作中间的哪怕一株草、一朵小花……
正如醉如痴之间,车子陡然一阵颠簸,苏慕雪差点被掀倒,玉儿惊叫一声,扶住了她。
“对不住啊,苏老板,为了赶路,咱们不得不舍官道而选小路了。小路会颠簸很多,不过可以缩短差不多一半的行程。”楚老四带着些歉意道。
苏慕雪皱了皱眉,她猜想,选小路恐怕还有另一个原因,便是掩人耳目。
但这楚老四语气真诚,似乎没有楚王府另外三个侍卫那么冷漠深沉。
出于礼貌,她淡淡回了句:“知道了。”
一夜的宿醉,加上这一颠簸,她的胃开始难受起来。
她不得不闭上眼睛,凝神抵抗身体的不适。
过了一会,一阵得得的马蹄声传来,沈离歌的身影又出现在窗口,他招呼一声:“玉儿。”
玉儿凑过去,冷漠地看着他不出声。
沈离歌倒也不以为意,递给她一包东西,不温不火地说:“待会要是颠得不舒服了,就吃点这个。”
玉儿愣了下,接了过来。
她回过头来,正看到苏慕雪按着胃部、闭着眼睛、强忍着难受的表情,不禁大吃一惊,赶紧凑过去问:“小姐,你怎么了?”
苏慕雪半天没吭声,最后才咬牙呻吟道:“我的胃,好难受……我想吐……”
玉儿急忙打开沈离歌给她的那包东西,摊开一看,居然是腌好的话梅。她惊喜交集,赶紧塞了一颗到她嘴里:“来,小姐,你含颗话梅……”
苏慕雪昏昏沉沉地含进嘴里,只觉酸酸甜甜,顿时口舌生津,肠胃的不适大减。
她缓了缓神,纳闷道:“你怎么会有话梅?”
玉儿迟疑了一下才不情愿地说:“是沈离歌刚才给的。”
苏慕雪微怔了下,一层朦胧的喜悦混着淡淡的羞涩缓缓漫上心头。他并未置自己于不顾,他还是在不动声色地暗中帮助自己。
面对这前途未卜的旅程,一颗心终于安定几分。
晌午时分,车队在一个路边的露天茶摊停下吃了顿午饭。
茶摊没什么好吃的,但楚王府专门背了一辆车拉吃的,腌好的牛肉、煮好的鸡蛋、新鲜的水果应有尽有。
苏慕雪没什么食欲,但是能从那颠簸的马车上下来,呼吸下车外的新鲜空气,她已经心满意足了。
“来,苏姐姐,给你。”楚芸茹亲热地塞给她两个鸡蛋。
楚芸茹又换上了男装,却完全不懂得避嫌,惹得茶摊上的过客频频瞅着他俩。
苏慕雪不想惹人耳目,只好无奈地接了。
楚芸茹看出她心思,冲那几个人皱皱眉,楚老四马上凶神恶煞地吼一声:“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吓得那几个人赶紧缩回脖子。
楚芸茹这才收回目光,笑嘻嘻地望着苏慕雪。
苏慕雪心中一凛,这个小郡主虽说活泼可爱,骨子里却还是郡主脾气,招惹不得。
正思忖间,就听楚芸茹促狭地笑道:“苏姐姐,你得吃点东西,我可不能饿坏了我未来的大嫂……”
“郡主!”苏慕雪脸色一变,勉强道:“这种玩笑,万万开不得。”
楚芸茹认真地说:“我可不是开玩笑,苏姐姐才貌双全,举止有度,大方得体,真的是做王妃的料。我大哥从来不正眼看一个女人的,但我看出他对你是有几分敬意的。我猜大哥喜欢的,应该是你这种人……”
苏慕雪脸色越来越难看,她小心地说:“王爷心怀天下,自然不受儿女之情的牵绊。而慕雪只是普通百姓家的寻常女子,难登大雅之堂……”
“可是……”楚芸茹还想说什么,沈离歌远远喊道:“郡……楚少爷,你不是要喂马吗?还不过来试一试?”
楚芸茹眼睛一亮,应声叫道:“好啊,我马上过来!苏姐姐,我们晚上再聊。”说完,转身一蹦一跳地跑了过去。
苏慕雪松了口气,望过去,看到沈离歌抓着几根干草,站在一匹白马前,目光温润地望着自己,犹如玉树临风,照亮了人眼。
楚芸茹跑到沈离歌身边,热切地跟他说着什么,沈离歌教她把草喂到马嘴里,楚芸茹新奇地看着,乐不可支。显然,她已经对沈离歌产生了一份奇特的信赖和依恋。
苏慕雪的心中一颤,隐隐觉得不妥,但哪里不妥,她又说不出来。
歇完脚,一行人重又启程。
仗着话梅的帮助,苏慕雪和玉儿一路上倒也相安无事。
傍晚时分,车队到了一个小镇,投靠在镇上唯一的一家客栈。
苏慕雪本来还担心楚芸茹会拉着她闲聊,不料那小郡主折腾了一天,早已经累得人仰马翻,被人伺候着沐浴完毕便倒头大睡。
苏慕雪在简陋的洗澡间沐浴完毕,先回房收拾东西,她摊开玉儿准备的包袱,心中不由担忧。她们都没出过什么远门,加上走得匆忙,除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其他什么都没带。现在看来,前途漫漫,这中间需要的东西可不少。
正在思索对策,门口出来咚咚地敲门声。
这么晚了,是谁呢?
苏慕雪打开门,心咚地一跳。
沈离歌抱着两个包袱和一个竹筒出现在门口。
他先递过竹筒,说:“这是竹盐,洗漱用的。”
“多谢。”苏慕雪接过来,轻声道。
沈离歌细细打量着她:“我猜你们走得匆忙,东西带的不齐。”
苏慕雪心中一暖,不知怎的就有些害羞,忙低下头:“多谢。还是……沈老板想的周到。”
“别担心你妈妈和弟弟,楚王爷只是想利用他们来要挟你,不会伤害他们的。”沈离歌小声安慰道,迟疑了一下,又问:“你知道楚王爷的目的了吗?”
苏慕雪抬起头,目光闪烁:“隐约猜到了。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沈离歌沉默了一下,苏慕雪的心跟着沉了下去,果然被她猜中了。
沈离歌抬起眼,深深望着她:“慕雪,你还愿意相信我吗?”
苏慕雪倒吸了一口气,是因为月光吗?她又有一种微微眩晕的感觉,她沉默了一会,点点头。
“那你给我点时间,让我想想办法。在路上,你要照顾好自己,我们不宜多接触。楚王府的人在盯着我们。好吗?”沈离歌目光灼灼地望着她,急切地等着她的答案。
苏慕雪有种无力抗拒的感觉,被催眠似的点点头。
“我是趁他们在下面喝酒才抽空过来一下,现在我得回去了。”沈离歌将包袱塞给她,情不自禁地按住她的肩膀,苏慕雪的身子不由一颤,只听沈离歌又叮嘱了一句:“好好照顾自己。”
说完,一转身,消失在走廊拐角处。
玉儿回来的时候,苏慕雪还抱着两个包袱,做梦似的呆呆望着走廊的拐角处。
玉儿嘴里嘟囔着,将她拉进屋里,将她按坐在床上,自己打开包袱检查里面的东西,嘴里一惊一乍:“呀,怎么都是女人用的东西,这个沈离歌是男人吗?……不过,这可都是咱们需要的……哼,那姓沈的一定是在青楼里混久了,才知道这么多女人用的东西……”
苏慕雪脑子混混沌沌,一句也没听进去。
她满脑子浮现的,都是沈离歌深深的目光。
“慕雪,你还愿意相信我吗?”
中反复回荡起这句话。
苏慕雪下意识地抱住了双肩,沈离歌手上的温度仿佛刻在了那里。
她闭上眼,埋下头去,心里一遍遍低吟:我愿意,我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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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琴操 。。。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捉虫,呵呵
旅途漫长了,便渐渐显出枯燥乏味来。
自从离了官道,路况愈来愈差,车上太颠簸,什么都做不了。
无所事事中,苏慕雪开始无比怀念家中的古琴和苏针。
每到晚上歇脚的时候,她都找来东西缝缝补补,惹得玉儿连连笑话她。
她无奈地抚弄着自己修长纤细的手指,怅然叹气道:“师傅说过,手艺一日不练三日空。我这手指再不动,只怕要僵住了。”
一路上,众人最大的乐趣似乎就是听沈离歌讲故事。
那小郡主每天非要跟着沈离歌他们骑马,缠着沈离歌求他讲些新鲜事来解闷。沈离歌总是能讲出些稀奇古怪的事情来,比如人怎么飞上天啊,怎么潜入海底啊,天上是什么样子的,海里又是什么样子的……惹得小郡主一阵阵惊叹,楚老四他们也听得目瞪口呆。
有一天,玉儿实在憋不住了,不满地皱眉道:“这个小郡主是不是看上沈离歌了?你听她一口一句沈大哥长沈大哥短的,一点郡主的样子都没有……”
苏慕雪也一直在竖着耳朵全神贯注地倾听沈离歌讲故事。她喜欢听他的声音,不紧不慢,温和低柔,不似楚老四他们那般粗噶。但是,她一边听他的声音,一边情不自禁地揣摩着他讲话时的表情,却忽略了其他人的反应。听到玉儿愤懑的话,她微微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