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他想要完成自己的心愿,她们怎能再三阻拦?
令狐冲见众人再无异议,欣慰地一笑,心中也是感慨万千。随即敛了笑容,道:“仪清,我将掌门之位传与你,从今以后,恒山门户由你掌理!”
仪清走上前来,道:“弟子遵命!”
第二天一早,令狐冲独自下了恒山,只带了一把长剑和一些盘缠。他在山脚下的市集里买了一匹好马,向帝京一路驰骋而去,不舍昼夜。
他明知道这一程奔波的终点可能是死亡,但还是毅然决然,奏着这一阙飞蛾扑火的悲歌。
他不迷茫,亦不恐惧,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连城,等我。
第十九章 九陌霜晨剑气生
越宫的清晨,格外静谧。今日是元宵,停朝一天,再加上刘连城素厌纷奢,偏爱清简,因此宫中的节日气氛甚是寡淡,没有花灯和宴饮,只有一些简单的布置。宫女们剪了数支梅花插在装了清水的精致玉瓶里,捧着给各殿送去。内侍们踩着木梯擦去匾额上的积雪,雪花扑簌簌落在地上,扬起莹白的尘埃。
窗外积雪纷纷扬扬地飘落,而刘连城立在书案边,不疾不徐地练着字。四尺玉版宣在赭色檀木上铺开,轻似蝉翼,绵如细绸。刘连城垂眸凝腕,笔走龙蛇,字字如银钩玉唾。
季玄自殿外匆忙走入,低声道:“启禀皇上……”却犹犹豫豫,不敢说下去。
刘连城眼也不抬,淡淡的道:“怎么了?”
季玄支吾了半天,才小心翼翼的道:“皇上,小人觉得,您最好先把笔停下……”
刘连城皱了皱眉,依旧没有停笔,语气冰冷了几分:“你胆子是愈发大了,连朕做什么也要管!说!”
季玄已出了一身冷汗,只好硬着头皮道:“刚才宫门的侍卫回报,令狐……令狐公子来了。”
刘连城一惊,笔锋一滞,一大团墨色在宣纸上晕开,无可挽回。
季玄暗暗叹了口气,心道:可惜一幅好字就这么废了……我早说过该停笔的。这样想着,脸上也露出了些许无奈的神色。
刘连城把笔重重一搁,白了季玄一眼,可又不好说他什么,便直接问道:“他在哪里?”
刘连城在踏进大殿的那一瞬间,便看见了令狐冲。他穿着藕荷色衣衫,长身玉立,比起七年前更添了清风朗月的气度。令狐冲的目光也在刹那间锁定了轻裘大氅,被岁月打磨得风华无双的刘连城,唇角染了些许笑意。
刘连城展眉微笑,面庞锐利的棱角顷刻间变得温柔可亲:“一起喝酒吗?”
不是“好久不见”,不是“我很想你”,不是“你终于来了”,而是“一起喝酒吗”。
七年分别,轻轻带过。往日何须再提,且醉今朝。
令狐冲点点头,笑道:“自然要喝!我把你送的桑落酒埋在翠屏山的梅树下,每次要喝都得爬一回山,如今终于有人把酒送到我手边了!”
季玄识相地退去拿酒,殿中只剩下他二人。令狐冲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被浓重的忧色所取代。他低声道:“连城,你知道魔教教主东方不败……要来杀你吗?”
刘连城顿时冷肃起来:“你也知道了?”
令狐冲诧异道:“你早就知道这件事?那你为什么不派人告诉我?”
刘连城移开了视线,抿紧双唇,不发一语。
令狐冲立刻明白了他的用意,不由得怒从心起:“到了现在,你还想让我置身事外么?”
“我不想让你死。”刘连城再不躲闪,直直地看着他。
令狐冲被他异常悲伤的眸光所撼动,声线微微有些颤抖,语气却依旧不可动摇:“我也不想让你死。”
刘连城望着令狐冲毫不畏惧退让的神情,只觉得暖意在胸中势不可挡地蔓延开来,注入了他的四肢百骸。
同心同德,应当如是。хвtxt.сοм
刘连城走近一步,握住令狐冲的手,浅浅一笑:“好,我们同生共死。”
令狐冲这才释然,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突然觉得手上一紧,下一秒再反应过来时,他已在刘连城怀里。
这时,季玄突然推门进来,将酒坛酒杯放在桌上,然后仿佛没看见他们似的,面无表情地走了出去。
令狐冲觉得脸上有点发烫:“你……你放开我吧,都被人看见了。”
刘连城轻轻一笑:“那小子不敢出去乱说的。”
令狐冲亦笑道:“你治下倒是严格。”沉默了半晌,忽然道:“怎么不见皇后和公主?”
刘连城一僵,放开了他:“你想见她们?”
“皇后……还是算了吧。不过我想见见你女儿。”令狐冲很是认真。
刘连城点点头道:“好,我带你去。”
绕过岁羽殿和柏梁阁,便是猗兰、玉堂两座紧紧相依的宫殿。猗兰殿是皇后寝宫,玉堂殿则是公主居所,只不过公主尚年幼,又爱黏人,每晚不是住在猗兰殿便是住在刘连城的承明殿,自己的玉堂殿倒是形同虚设。
刘连城正犹豫该往哪里去,忽然听见玉堂殿外传来刘玢清脆的童声,眼底不自觉地氤氲了一抹笑意,向令狐冲道:“这边。”
一进玉堂殿的前院,令狐冲便见到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正叉着腰训自己的侍卫,再走近一看,只见这小姑娘一身鹅黄色束腰束腿的短打扮,头上挽了个简单的发髻,一张小脸甚是精致可爱。她正高声对侍卫道:“你教不教?你教不教?”而侍卫只能苦笑不答。
刘连城上前道:“玢儿,你怎么对人如此颐指气使?”语气中微带责备之意。
刘玢一见刘连城,便跑了过来,笑得眉眼弯弯:“父皇!”
“怎么回事?”刘连城问道。
刘玢嘟起小嘴,道:“我想学武功,可是侍卫哥哥不教我!”
刘连城不解:“你学武功做什么?”
刘玢扬起小脸,笑眯眯的道:“其实我早就想学了,可是父皇你政务繁忙,身体又不好,所以我才让侍卫哥哥教我。”
令狐冲一怔,疑惑地看向刘连城——身体不好?
“没什么,帝京的冬天太冷,身体有些小毛病而已。”刘连城轻描淡写地解释。
刘玢打量了一下眼前的陌生人,好奇道:“你是谁?”
令狐冲微微倾身,莞尔:“我姓令狐。”
“令狐?”刘玢歪着头想了想,眼睛忽然一亮,“哦,你是小狐狸!父皇做梦的时候曾经念过……”
“咳咳!”刘连城慌忙打断,把话题转了回来,“玢儿,你真想学武功?”
“嗯!”刘玢用力地点头。
“那我教你怎么样?”令狐冲突然道。
“你?”刘玢似乎有点不太相信,“你会武功吗?”
“噗嗤”一声,刘连城和令狐冲不约而同地笑出声来。令狐冲拔剑,将剑柄递在刘连城手中,自己则取了剑鞘:“连城,我们好久没有过招了。”
刘连城微笑着点头,长剑一挥,直刺令狐冲肩头。令狐冲看得分明,这一招正是当年思过崖石洞里,两人第一次动手时,他所使的招数。令狐冲以鞘为剑,疾刺刘连城小腹。刘连城侧身避过,陡然变招,连使十余招芙蓉剑法。令狐冲很快瞧出其中破绽,在刘连城长剑再次向自己面门袭来时,反手一推剑鞘,只听一声清脆的长鸣,长剑已经入鞘。
那把剑仿佛江南烟雨,瞬间化为一束光线湮没于鞘中。刘连城放开剑柄,笑道:“好剑,好剑法。”
刘玢跑了过来,两只大眼睛闪着崇拜的光芒:“小狐狸你真厉害!”
令狐冲笑得眉眼弯弯:“怎么样,想不想学?”
刘玢突然“扑通”跪下,道:“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这一下可大出令狐冲意料之外,赶紧将她扶了起来。
刘连城哭笑不得:“你真打算教她独孤九剑?”
令狐冲摇摇头,道:“那是不成的,不过教些别派的功夫倒也可以。”转而向刘玢道:“你师傅我呢生性懒散,不爱受别人管束,更不爱管束别人。从今天起,你每天在这院子里扎一个时辰的马步,全凭自觉。练够三个月,我再接着教你。”
“好!”刘玢应得爽快,一转身就在院子里扎起了马步。
刘连城和令狐冲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忽有一人躬身迎上,低声向刘连城道:“启禀皇上,根据线报,东方不败一行人不出三日便可抵达帝京。”
刘连城沉下脸色:“知道了,你下去吧。”那人应声而去。
令狐冲道:“你打算怎么办?”
“既然是江湖事,就用江湖的方法解决。”刘连城淡淡的道。
后来令狐冲才明白,刘连城所谓“江湖的方法”,就是在宫外围场等候东方不败的到来。如此行事,倒不像是权衡利弊三思后行的君王,而像是冷傲孤绝罔顾死生的剑客。
他不曾阻拦。同生共死,这四字早已将他们的性命紧紧缠绕在一起,血脉相连。
你若生,我便伴你百年。你若死,我便同你长眠。хвtxt.сοм
他端坐案旁,凝神抚琴。
琴韵悠悠,如碧空杳杳,青天朗朗,又如鸿鹄高飞,逍遥云间。就连窗外阴沉晦暗大雪欲落的天气,亦被这豁然琴声染得明亮了三分。
他倚窗品茶,神色淡然。
修长有力的手握着缠枝莲纹白瓷杯,袅袅茶香弥漫了满室。偶尔抬眼向抚琴的他望去,眼角眉梢便在不经意间带了笑意。
一曲终了,令狐冲将手覆在轻颤的琴弦上,低声道:“上一回你我如此相对,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刘连城放下茶杯,仰着头回想片刻,道:“七年前,绿竹巷。”
“是啊,已经太久了。”令狐冲轻声叹息。那些安然的相守岁月,恍如隔世。
刘连城微微一笑:“拥有此刻,岂不更好?”
令狐冲正待回答,却被外面传来的脚步声所打断。
他们现在身处围场角落的遥岑阁中,阁外是一片树林。此时正值严冬,林中自然是草木枯黄,一派衰败之象。令狐冲侧耳细听,听见两个人正穿过枯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