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的国,我怎能夺了去。”
刘连曦回首望向那扇窗,一句话刚出口,便轻轻地消散在了风中。
殿门忽然开了。
“皇上已无大碍!”
在偏殿沐浴后,令狐冲换上竹青色的新衣,随意束起头发,便急急地出门向正殿走去。
二月的北越依然寒意料峭,蔚蓝的天空下,红梅盛放于枝头,香雪成海,美不胜收。令狐冲匆匆穿过梅林,刚踏进刘连城的寝殿,便见季玄端着药碗迎了上来:“令狐公子,这是陛下的药。”
令狐冲伸手接过,道:“多谢。”хвtxt.сοм
季玄躬身退下,临走前不忘遣出所有宫人,关紧了殿门。
令狐冲轻轻吹了吹碗里冒着热气的药汤,在刘连城的榻边坐了下来,垂首看他的容颜。
刘连城自从那夜被救回之后,就一直昏睡不醒。这一番重伤使得他消瘦憔悴了不少,好在经过这十几日来的医治与调养,他的面色已经红润许多,不再如濒死时那般苍白,让令狐冲看着安心不少。
手中的药汤氤氲地冒着白气,而令狐冲在这团温热的气息里湿润了眼眶。眼前沉睡着的刘连城,让他想起了多年前思过崖石洞里的景象。
彼时,他们初初遇见。刘连城躺在石床上,面如冠玉,睫若蝶翼,憩得安稳而闲适。可下一刻,他就猛地睁开眼睛,拔剑与他斗在一起。
令狐冲回想着往事,忍不住轻笑出声。
连城,连城……我多么希望此刻你能睁开眼睛,哪怕是像当初那样起身拔剑与我相斗。
他回过神来,发觉手心的瓷碗正在逐渐冷却下去。他忙举起药碗,含了一口药汤,向榻上的刘连城俯下身去。
殿外,一个身穿孝服的小女孩快步走来,抬手便要推门。守在门口的季玄见是小公主刘玢,忙拦了下来:“公主,您现在不能进去。”
刘玢一脸不解:“为什么?”
“这……”季玄尴尬万分,不知该如何回答。总不能告诉小公主,皇上伤重昏迷不能服药,而令狐冲……正在给他……喂药吧?
正在此时,令狐冲打开了殿门,解了季玄的窘困之境。刘玢一见到他,便道:“小狐狸!父皇怎么样了?”
令狐冲弯下身去,含笑道:“他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刘玢忽然难过起来,眨了眨泪光盈盈的眼,可怜兮兮地问道:“如果我早些学成武功,是不是就可以保护父皇母后?那样的话,是不是父皇就不会受伤,母后也不会死?”
令狐冲拭去她滑落腮边的泪水,柔声道:“不是的,玢儿,这不是你的错。”
他想起数日之前,刘玢蓦然丧母又险些丧父,伏在他怀中哭得昏天黑地,又连着发了三天高热,病愈之后才渐渐接受了这个残忍的事实。她不愧是刘连城的女儿,性格坚韧如竹,很快便振作了起来。
刘玢点点头,颤着声音自言自语道:“父皇一定会好起来的!”
令狐冲浅笑,揉了揉她的头发。
两个月就这样过去。某天,御医在照常为昏睡的刘连城号脉之后,微笑着向刘连曦与令狐冲道:“皇上不出五日,便能苏醒过来。”
令狐冲大喜过望,眸中笑意浓重。他的连城……终于要回来了。
刘连曦挥手命御医退下,侧过身,向令狐冲道:“令狐公子,我有一事相求。”
令狐冲道:“什么事?但说无妨。”
刘连曦犹豫了片刻,似是心中不忍,但还是说道:“我想请你……暂时离开。”
“为什么?”令狐冲大惑不解。
“你也知道,皇兄他对你情意深重,把你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刘连曦语气沉重,“若他醒来之后见到你,必会放下一切随你离开。”
令狐冲岂是愚钝之人,自然一点就透:“你是怕……他会弃越国于不顾?”
“不错。”刘连曦颔首,“他爱他的国,就如同你爱你的江湖……可是如果你在场,他只会选择你,这样太不公平。只有你暂时离开,他才能做出真正的选择。”
令狐冲垂眸,眼神迷茫。是的,他不能逼他丢下越国,正如他当年不曾求他离开江湖。他该放手,让他自己去抉择……
良久,令狐冲抬起头,道:“好,我马上离开。等他醒了,请你告诉他……我在思过崖上等他。”
刘连曦郑重地点点头,目送令狐冲缓缓离去。
三月十八的清晨,刘连城在耀眼的日光和清脆的鸟鸣声中醒了过来。他动了动四肢,坐起身来,感觉像是沉睡了几十年。
“皇兄,你醒了!”刘连曦惊喜地俯下身,将他扶住。
刘连城抿了抿唇,哑着嗓子道:“令狐……他在哪里?”
刘连曦一愣,道:“他回华山去了。”
“为什么?”刘连城蹙眉,大为失落。
刘连曦道:“这一切都是我的安排。皇兄,我只想问你一句——你想要国,还是想要家?”
刘连城望向窗外明媚的□,眸光清亮而温柔。
“连曦……我渴求自由之身,渴求与所爱之人逍遥于江湖,已经太久了。”
刘连曦沉默半晌,浅浅一笑:“好,我尊重皇兄的选择。”
“父皇!”
刘玢清脆的呼声响起,刘连城刚一回头,便感觉刘玢扑进了怀中。
“父皇……我好想你!”刘玢眼里流下了欢喜的泪水,啜泣着道,“母后为了救我,已经去世了……在这世上,我只有你了。”хвtxt.сοм
刘连城先是一愣,随即抱住刘玢娇小的身躯:“玢儿不哭,父皇不会再睡这么久了。”
“那你刚才和连曦叔叔在说些什么?”刘玢擦干净脸上的眼泪,问道。
刘连城认真地望着她,道:“玢儿,父皇想要出宫生活。你愿意留在宫里,还是随我一起走?”
刘玢毫不犹豫地回答:“自然是跟父皇一起!”
“可是出宫以后,我不再是皇帝,你也不再是公主,我不能再给你锦衣玉食的生活……”刘连城理着她的鬓发,“这样,你也愿意吗?”
刘玢点头:“只要能跟父皇在一起,过什么样的生活,玢儿都愿意!”
刘连城微笑道:“那你可要答应我一件事。以后不能再叫我父皇,要叫我爹爹,明白吗?”
“嗯!”刘玢更用力地点头,笑得清甜,颊边现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刘连城起身,牵起她的手:“走吧,我们出宫。”
当日,宫中宣布北越帝王刘连城驾崩。三日之后,胤王刘连曦登基为帝,继续执掌江山。
令狐冲坐在崖边,侧身望着转角处,等待着那熟悉的身影再次出现。
刘连城走了出来,穿着那件与七年前初上思过崖时一模一样的墨色长衣。长身玉立,笑意清浅,雍容尔雅。
令狐冲站起身来,胸中的欢喜与幸福激荡不止,让他几乎不能站稳。
刘连城右手牵着刘玢,不疾不徐地走上最后几级石阶。刘玢一见令狐冲,便笑眯眯地向他招手,叫道:“小狐狸!”
刘连城登上思过崖,停住了脚步,与他对视。只一眼,便惊破了流年。
斗剑、共酌、照拂、陪伴……听琴、坠谷、求医、别离……经历了无情岁月与纷繁世事,他们终于又在初遇的地方重逢。依旧是暮春时节,依旧是杏花盛开,依旧是天色苍苍。令狐冲仍是那身明朗快意的蓝,而刘连城仍是这身静水流深的黑。
七载悲欢,化为一瞬。
“我回来了。”刘连城望着他,嘴角噙笑。
令狐冲心中喜悦,面上却佯作淡漠:“为何而来?”
“与君有约。”简单至极的四字,述说着刻骨眷恋与不悔誓言。
令狐冲笑了,剑眉舒展,明眸似水。
这一笑,是春风又绿江南岸,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从此,只愿与君共白头,任他红尘去悠悠。
番外 杨莲亭番外——心期
黑木崖上,落花时节。
成德殿后,有一人正闲庭信步,袍角带起纷扬的花瓣,好一阵乱红。只一个背影,便先占了三分风流。
天边有一双燕子穿过重重柔云,引得那人驻足仰首,望着燕子比翼双飞而去,绝美的面容在纷繁错落的花影间浮现,瞬间黯淡了四周一切风景。
眉长入鬓似远黛,眸光粼粼如秋江。本就秀气的五官在薄妆的点缀下更添妖娆美态,却不俗媚,反而矜贵入骨,令人不敢逼视。
日月神教第十五代教主,杨莲亭。
离他接掌神教整整三年的日子已经不远,教中上下日夜忙碌,筹备庆典。礼物如流水般送上崖来,却全被他一拂袖丢进了仓库。
他记得多年前,第一次登上黑木崖时,便见到许多教众捧着各式各样的珍贵贺礼,毕恭毕敬地送进成德殿去,再诚惶诚恐地走出来。那时他正被两长老押着,踉跄着进了殿里。
轻罗纱帘后,有一人端坐不动,大红色的衣裳十分娇艳夺目。杨莲亭知道此番被捉上崖来必然有死无生,便将心一横,道:“要杀便杀,痛快些!”
帘后那人轻笑一声,道:“有趣,有趣。”音色粗犷似是男子,可偏偏捏着嗓子学出女人的声音来,尖锐刺耳,十分骇人。
接着,杨莲亭眼前一花,仿佛在弹指之间,那人便从帘后来到了他身前。杨莲亭定睛一看,竟是个施了脂粉的中年男子。那人用两指抬起他的下巴,眼中惊艳爱慕之情不加掩饰:“你真美,若是上了妆,定然倾国倾城。”
杨莲亭正不知该如何回答,忽见他面色一变,杀气尽显:“你为什么杀了任我行?”
自然是为了令狐冲。杨莲亭念及此,心中一阵钝痛,眸光先是一黯,继而燃起愤恨的烈火。那火很快又熄了下去,一双凤眼如夜潭幽深,勾着些许笑意:“我不知道。”
那人将他这一番变化全都看在眼中,听了他似是而非的回答,竟露出了赞赏之色:
“你,留在我身边。”
后来杨莲亭才知道,这个人,便是日月神教教主东方不败。他练了《葵花宝典》,引刀自宫,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