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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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烟- 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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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儿子,薛雯眼里顷刻就燃起了笑意。她拿过身畔的手提包,从里边翻出钱夹给她们看。两寸的证件照上,是个穿着海军衫的平头小男孩,白白净净,两颗门牙有一点点歪,不过总体还是齐整的。张礼然望着她笑。薛雯又拿出手机,说:“这里边还有好多呢。他啊,最喜欢自拍了。”果不其然,除了桌面壁纸,图片文件夹里还有好几十张这小男孩的大脸照,每个文件名无一例外地都以“曾佳俊的”或“曾佳俊在”开头。真是个很自恋的小孩儿。
曾佳俊。张金注意到这名字与张礼然并不搭。张礼然小叔小婶老早就离婚了,这她知道。然而按辈分讲,尽管已经改弦“更张”,那也该是曾礼俊才对。想来这必然不是薛雯再婚后改的新名字,所以也不是张礼然小叔跟小婶的儿子吧?张金刚想理一下思路,这时又听得薛雯在问张礼然男朋友的事,不由搁下了疑问去听。
“你妈妈不是说你找了个吗?”
“啊,那个啊……”张礼然脸上有点挂不住,一是不好意思,二则是难堪,“老早就分了!”
“分了?为什么?”
“我不是很喜欢他。而且我妈也不满意,觉得他家档次低了点,又天远地远。姨妈还说他们那儿的人经常打老婆,最不能忍受的是生吃大葱……”张礼然唧唧呱呱地数了一堆不好,心里觉得不是滋味。妈妈当初指出这些问题时,她还在心底逐一反驳,可现在却很是认同。
“妈妈姨妈怎么说倒不是问题,她们都是希望你找个好人家。你自己不喜欢这就真没办法了。虽然都讲人要现实点,但我觉得还是凑合不得。”张礼然听着,只觉得这话讲到自己心窝里去了。婚姻的事情怎么能凑合呢?无论是爸爸这边还是妈妈这边,几乎每个亲戚的小家庭都是千疮百孔岌岌可危的样子,可那些习惯顺从和容忍的峦江女人们都心甘情愿地接受了,并坚定地相信假以时日她们的男人总会玩累,总会收心回来继续过日子。小婶却不一样。小婶是身体力行的勇士。经历了三年的分居和三年的拉锯,她撑持着跑完了马拉松,摆脱了那段在张礼然看来完全由苦痛和不幸组成的婚姻。
在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离婚还是件颇为有争议并且有压力的事。再加上身处三四线城镇,人们的素质和观念都非常落后,所以离过婚的女人基本就是没人要的代名词,被置于在街谈巷议中反复提及反复强化。小婶跟小叔间没有孩子,不存在拖油瓶的问题,但她背着不能生育的名声,反而更难。幸好,总还是能遇上那个悉心待她的人。也是县中的老师,教初中历史。或许是因为看过太多朝代与人物的起落浮沉,这个男人从骨子里就透着儒雅、谦和,与小叔的张狂判若两人。张礼然虽然恼他抢走了小婶,但还是很感激他将小婶从众口铄金的境地里救了出来,所以对他多少仍抱有感激。
曾叔叔当真是顶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巨大压力娶了小婶。他比小婶小好几岁,在县城的根基也不厚。可也许正因为年轻又不致过分气盛,所以才会有胆识和魄力放开一切追求他心爱的女人。纵然这个女人在别人口中是被夫家嫌弃的,是不能为他生儿育女的,而她在政府部门工作的前夫还时不时前来纠缠,但外表文弱的曾叔叔还是坚定果敢地保卫了他的女人和婚姻。
人,有时候果然还是要有一点不现实的。
“所以还是要找个自己喜欢的?要爱情?”张金总结道,同时想起了俞可涵也想起了林宣赜。她顺带看了一眼张礼然。那家伙还捏着手机一张张地翻照片。
听完问话,薛雯笑了起来:“也不是这个意思。未必就是要爱。但有一点得肯定,不能想起来就憎恨,不能一见着就讨厌。不然日子还怎么过?”
“不憎恨?不讨厌?”张金有点愣。她在感情上经历虽也不算少,可是无外乎两种情况,别人爱她,或者与她相爱。这些人中,哪一个不是要长相有长相,要成绩有成绩,要闪光点有闪光点?所以,她实在觉得这标准低了。“不憎恨不讨厌是从我们这方面说的吧?从对方说来,总该是非常非常爱我们的吧?”
“某种程度上可以这么说。”薛雯看着她,仿佛看着年轻时的自己,“不过,我也要给你们打打预防针:不是说对你好,就一定是爱你,也不是说爱你,就一定会对你好。”
果然如那丫头所说的,小婶看着娴雅温婉,骨子里却有几分通透和超然。如此想道的张金又问:“最好的状态,应该是怎样的呢?”
“是知道可以走下去,一走一辈子的。”
“细水长流。”张金突然找到个绝佳的词。
薛雯点点头,“对。”
专注于摆弄手机的张礼然突然抬头,面无表情地扫了对话中的两人一眼,复又垂下继续欣赏俊俊的鬼脸。细水长流,这状态哪能叫Zuo爱情?不过是亲情或者友情罢了。尽管并非喧嚣之人,但她也不认为凡爱情均须轰轰烈烈,波澜壮阔。只是,它里边总该蕴藏着些足以扰动人心的东西。即便看似深潭静水,但也应在这之下暗流涌动。有深沉,有剧烈,亦有莫大的隐忍。
小叔和小婶之间即是如此。张礼然记得,爷爷奶奶早就在明地暗地里催着小叔休妻重娶。不错,休妻,如此习俗在临近二十一世纪时依然存在。古板的奶奶甚至还曾搬出经典,讲“无后”乃七出之首。即便这样,小叔始终置若罔闻,并且在小婶提出后无论如何都不肯离。他甚至连分居都不答应。县中新一轮教工宿舍分配名单下来之后,小婶终于逃离了魔窟,并且一步步地逃离了他的魔爪。
俊俊的出生,无异于一记狠狠的耳光打在张家人的脸上。在此之前,这消息已经在所有认识薛雯或是张义天或是曾文晖的人中间传开了。啪啪啪,巴掌大的迟江县立刻为这种巴掌声所占据。令人印象深刻的清脆响亮足足回荡了好几个月。
可惜,理当千夫所指的小叔那时已经离开迟江,因而不必直面游街示众的难堪。对此,张礼然一直非常遗憾。因为按推算,小婶怀上俊俊时,小叔的调令还不知道在哪个角落。有足够的时间可以让他悉心炮制的谎言和谣言无所遁形。可无论是小婶还是曾叔叔都没有透露半点消息。
俊俊生在寒冬腊月。那时的迟江既没有暖气也没有空调,人们总是用一件又一件厚衣服将自己裹成个粽子,所以直到小婶临盆都没谁看出她臃肿的身形之下藏着个孩子。那个时候,在马路上,在校园中,在市场里,或许小叔也曾碰到过小婶和尚未出世的俊俊,可是他没有瞧出来,她也没有告诉他。在小叔调任仅四十天后,小婶与曾叔叔的儿子在县医院发出了降临人世的第一声啼哭,传到六十余公里外的峦江市区,撕开了曾被颠倒黑白的一角血淋淋的真实。
在此,张礼然的“爱情论断”里又可以加入个子命题了:是小叔伤害小婶、污蔑小婶又死活不肯与她离婚的原因,也是小婶在怀孕时选择了沉默而未将消息公之于众的原因 。
但是曾叔叔呢?小婶爱不爱曾叔叔?
爱也罢,不爱也罢,反正截至目前他们看起来还挺好的,“细水长流”看起来也没什么理由不可持续。张礼然按了一下手机键,退出了那张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照片。自从有了俊俊,风向就变了。那些历来嘴碎的大妈大婶们,经过一通有板有眼的分析,直说薛雯旺夫。撇开小叔从前,单论曾叔叔,情况也的确如此。他从一介穷教师开始,一步步地当上了教导主任、校长,然后进了县教育局。半年前,峦江市教育局局长变成了曾文晖,所以曾文晖的老婆孩子也分别进了峦江最好的中学和小学,教书和读书。
薛雯这趟来,就是因为新学校安排她到宁大附中参观交流。出发前,在超市正好碰到她的向广兰又意外又欣喜,聊了许久后又拜托她给女儿带些东西,顺便看看伤腿恢复得怎样了。说到此处,薛雯笑了笑,这才告诉不再玩手机的张礼然,她带来的大箱子里,除了一大堆吃的用的,还有台某些小朋友一直翘首以待的单反相机——无敌兔。
装上电池,装上镜头,张礼然就又把张金和小婶丢在一边了。这回是彻底丢在一边了。对着说明书研究了好一阵后,她举起了厚重的相机,将带着红圈的镜头分别瞄准了案几上的纸巾盒、茶杯垫以及小婶的手机。瞄着瞄着,取景器里忽然出现了正发出欢笑的那两人。小婶翘着兰花指捂嘴轻笑,阿金则一脸粲然地边比划边言语。张礼然手指微沉,便定格了这一瞬间。
快门声惊动了聊天中的薛雯和张金。两人齐刷刷地转过头来。
“我试下机子。”张礼然解释道。张金却眼睛一亮,兴奋地提议道:“然然,我给你和小婶来一张吧?”她说的是“你和小婶”,不是“你和你小婶”。张礼然留意到了这点,自己也觉得奇怪:为何竟没有张金抢走了小婶的感觉,反而很乐意跟她分享?
属于自己和阿金共同的小婶,好像也不错。

作者有话要说:
状态不好,没有写出我想要的东西。可是也只能先这样了。
小婶小婶,不知该如何下笔的小婶。

   



第39章 李代桃僵
薛雯来过之后,张礼然成天忙于摆弄新相机,心思和精力也都减了许多在旁的事儿上。饶是这样,她还是发现张金的状态有些异常。不光眼睛里透着些凝重,好看的眉头也常常揪起来,若有所思的模样。侥幸不是这模样时,这位“更年期疑似妇女”就会催她:“怎么还不打电话的?”
又来!张礼然努力压下心头的不快,忍不住埋怨起小婶来了。张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小婶那天临走前特地交代张礼然给爸爸妈妈打个电话道谢,末了还转回身仔细叮嘱道:“小然,你爸爸真的很爱你。”
言者谆谆,听者藐藐。张礼然承认这可以算是爱,但却不是她想要的那种爱。从小到大的二十多年里,张义山给她的,通通都是可以用金钱衡量的爱。且不说那些金钱大约是出自哪个患者的红包、哪家药厂的回扣或是哪位下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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