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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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烟- 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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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事,说不准还能考上咸和——市里仅次于六大的大学,老牌文科院校。退一万步讲,就算高中实在不行,阿囡有那么厚实的钢琴底子,去考音乐学院也是不错的。事实上,张金开始考八级时,吴巧娟就想过是否要让女儿走专业的路。大演奏家、大明星,这些词听着就让人脸上有光。
比之阿妈所想的天花乱坠,张金阿爸脚踏实地得多。张建东还是希望女儿好好学习,弥补自己没能上大学的遗憾。至于什么音乐学院,在这个“数理化走天下”的制图员眼中,和自己当年毕业的中专是一个档次,压根不能算大学。在这点上,张金跟阿爸保持了高度一致——事实上她很少跟张建东不一致。因此,张金最终仍报了本校。蔡文昌给她辅导时,她便绘声绘色地给他学阿妈的话。越学就越觉得好笑:阿妈未免也太自以为是了,好像女中、音乐学院都敞着门随便她进。这等事放在张金身上是不可能的,放在蔡文昌身上倒还有可能。像他这种优等生,莫说本校早早地通过直升圈定了他,连其他三大名中也都已伸过数次橄榄枝了。只要在考试和竞赛上保持一半的水平,三年后他能轻松地考上任一所名校。甚至,压根不需要考,等着保送就够了。
张金憋足了劲背水一战,加上蔡文昌的悉心辅导,倒是险险够了师大附中的线。正当两个少年为可以继续同学而庆祝时,蔡文昌的母亲找到了他们,郑重并严厉地告诉还没高兴几分钟的女孩:我儿子是要考大学的。她对大学的定义比张建东还要狭隘。除了最顶尖的那两所,其他的学校在蔡妈妈眼里都不能算。
祸不单行的是,另一位母亲也跳出来,郑重并严厉地告诉了他们一件事。张金听完后,眼前一黑,只觉得之前的努力都是白搭。原来,早在志愿表提交后的第二天,她亲爱的阿妈就背着她找老师改了。所以,张金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认定吴巧娟让她去女中没别的目的,就是为了轧掉早恋的苗头。而且,她发现阿妈比蔡妈妈更狠。后者只是要拆散她和她男朋友,而前者,则是意图断绝她跟一切男生的一切可能性。
张金当然不会那么容易屈服。女中和家不在一个区,而且是寄宿,所以他们就私下来往。有时是蔡文昌逃晚自习过来,有时是张金趁社团活动溜出去。两个人的相处方式极其简单,大部分时候也不过是去南门口的夜市逛逛街,去东门边的小公园说说话,或者去北门外的麦当劳写写作业。在他的辅导和督促下,张金还挺争气,入学时第一名的成绩不仅没掉下来,反而在女中里稳居此把交椅了。因而,老师们对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在她和她阿妈的抗争中偏帮了许多回。
高二分班时,吴巧娟觉得一个女孩子念文科就好了,孰料张金在跟阿爸、跟蔡文昌以及跟班主任商量后,毅然决然地选了理科,而且还是物理班;高考报志愿时,吴巧娟又觉得一个女孩子读经管就好了,孰料张金为了一雪前耻,在交表后如法炮制,偷偷把咸和大学给撤换了。不仅如此,她还把阿妈潜心研究出的那堆国际金融、世界经济改成了计算机、通信以及信息安全。
她填这些专业,倒不是出于喜欢,而是自己也没想清楚要读什么。不过,张金倒是很清楚自己语文历史化学生物都一塌糊涂,对它们也没有半点热爱。她踌躇了一小会儿,想起蔡文昌屡屡获奖的信息竞赛,便顺手抄了几个相关的专业。然而,计算机类历年都是热门中的热门。尤其像六大这样的工科名校中,此类专业的大门都只向四大中学里的顶尖理科男生们敞开。所以,张金最终被调剂去了软件学院,刚从计算机系分出来因而没多少人报的软件学院。
吴巧娟看到录取通知书以后气得个半死,哪怕那上面印着“六川大学”四个烫金的字。于是高三暑假变成了初三暑假的重演,可怜张金她阿爸不得不在两个女人中来回奔走。在张建东拿来的报纸上得知软件人才是紧缺性人才而且软件业也是政府未来十年着重发展的产业后,吴巧娟终于放下了业已持续整整两个月的愁颜怒容,不仅看张金哪哪都顺眼了,而且逢人就炫耀阿囡的光明前途。
张金端起马克杯,在宁都又干又热的暖气屋里喝了口水,复而叹了口气。仔细想来,似乎自己从来都在违逆阿妈的意思。中学时代就这样混乱地过去了,伴随着青春期固有的叛逆和锋利。然而,大学里也没有好转:阿妈让读个金融的二专业,自己却忙着混社团联混学生会;阿妈让有时间把钢琴捡回来,自己却颠颠地跟着俞可涵玩什么吉他;甚至于毕业前,阿妈让考本地的公务员,自己却拒了建行而后跑到北方来自找苦吃。离阿妈远了,渐渐也晓得伊的好了。况且张金自己也要到当人阿妈的年纪了,因而对伊体谅起来,打定主意往后要顺从,要迁就,再不同伊顶针了。可是,跟俞分手之后,面对阿妈催自己回去的念叨,她算计着转正定级、算计着违约金、算计着搬家等拉拉杂杂的事,一直拖到现在。就这么拖拖拖,竟拖出段感情来,却又不是能正常发展的感情。
回到跟张礼然的问题。发现那些隐秘真相之后,张金脑子一直乱兮兮的。在女中时,她多少听说过些传闻,亲眼见识倒却一直无缘。熄灯后的卧聊时分,嘴碎的室友们常常会说起谁谁谁暗恋谁谁谁了,谁谁谁调戏谁谁谁了,谁谁谁和谁谁谁关系肯定不正常啊,谁谁谁和谁谁谁居然真的有一腿哇……此时张金多半是在跟蔡文昌发消息或是讲电话,耳朵里偶尔飘进几条片段,滋生她的优越感也滋生她的同情心。十五六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年轻而丰厚的感情总要找人承担,学校里异性缺位,所以只能寻求同性来替代了。张金当时是这么想的,对此还怀揣过深深的不屑,哪晓得如今自己也几乎成了其中一员。
幸好张礼然要离开一段时日。这恰可以作为一个缓冲期,让她充分、仔细地思考不知从何时起已然错位的关系。想无可想的时候,张金便在网上瞎逛,看到那些隐晦的论坛就点进去扫一眼。论坛里飘着各种类型的帖子,征人帖、直播帖、树洞帖、技术帖……很多人分享她们的故事,分享她们的甜蜜和哀伤,分享她们的成功与失败。当然,也有很多人顶着马甲四处勾搭,使得这个深蓝背景的论坛散发出颓废糜烂的气息,像躁动不安的荷尔蒙。随处可见的419及TPH掺杂在方块字中显得极度扎眼,也让张金极度反感。不过,一个相册挽救了她的印象。是个同性情侣图片集锦,有从国外网站上搜集来的,也有论坛里上过真相的情侣们。照片上女孩儿们或深情或陶醉,投入地演绎着只属于她们自己的美好。即便是亲吻或是Zuo爱,看着却也不恶心,倒很是自然唯美。
她的眼神长久定格在其中一张照片上。照片是黑白的,近似素描的光影里有着简单,亦有着利落。地点应该是在卧室。两个赤裸上身的女孩紧紧拥抱。左侧的直发女孩马尾扎得很高,怀中是右侧略瘦的卷发女孩,与之额头轻抵鼻尖轻触地相视微笑。摄影师捕捉的是她俩的侧面:线条柔和且表情羞涩的脸颊,因用力而绷紧的肱二头肌,纹着北斗七星图样的胳膊……在紫垣宫的大石头上,张礼然曾跟她提过,天府|穴在肱二头肌,天市垣在北斗南。所以,张金觉得那就是她们的样子。
然然。张金在心底低低念着这个名字,忽而涌起强烈的思念。她真希望小丫头此刻就在面前,于是可以如照片上的人一般忘我相拥。就是这么一想,张金明了自己是喜欢张礼然的。也许是逾距的那种,也许不是。但不管是哪种,浓郁如阿尔卑斯糖的奶香味始终萦绕在周围,闹得她摇摆不定的心绪愈发混乱起来。就着这股带有麻醉效果的味道,张金开始在键盘上敲击起自己的故事来。
很快就有人回复。有几个网友一直很热心地互动,张金便将疑惑和顾虑逐一道出。不过一晚上的工夫,她的帖子楼已经盖得老高,连讨论带版聊地水了十几页。看看窗外,竟已天光大白,于是张金向留守到最后的那个姑娘道了声早安,各自睡觉。
其后几天,她都是守在那个楼里度过的。大家热心地解答着她的问询,安慰着她的犹疑。也有人给她写站内信。张金很是感动。她突然发觉这个曾经觉得很遥远很混乱的群体,其实被自己以及大众曲解了很久。帖子里的姑娘都是非常好的姑娘,也都是和她、和张礼然以及和从小到大接触的女孩们并无两样的姑娘。然而,对别人表示认同并不意味着发生在自己身上也接受。张金不知道自己怎么也变成了这其中的一员,但这在目前还不是主要问题。主要问题是,她和张礼然当下该何去何从。
尽管有人鼓励她去挑明,否则对小孩儿——张金在帖子里对张礼然的称呼,child——太不公平了,但张金从本意上还是不愿这样做。两情相悦纵然确实是可遇不可求的美好事,可若加上禁忌或不为世俗所容的标签,便足以令置身其中的人产生巨大的恐惧和退却。张金的天秤特质淋漓尽致地表露了出来。犹豫和纠结都被演绎得精彩纷呈。就这样反复地否定、肯定,肯定、否定,直到有个姑娘说,你这样会害了她的。
张金愣怔怔地将这话看了好几遍。仿佛陡然飞来一块陨石,击中了她,在本已脆弱不堪的心口上生生砸出了个巨大的圆坑。张金松开鼠标,拇指分别按着两边的太阳|穴,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害了然然!可那要怎么办呢?接受吗?她无法给出负责任的承诺,也不认为自己能担负起两个人的未来——而且是离经叛道的未来。至于拒绝……张金将额头枕在手腕上,在臂弯围出的暗影里否决了这个想法。且不说张礼然了,就她自己而言,也是不愿意的。
进退维谷之际,张金又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想了想对张礼然的感情。或许那并不是爱,只是欣赏、依赖、习惯甚至幻觉。但无论怎么说,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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