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是那人先有了动作。他轻轻地走到开铎身边,和他并排坐下。
“汝来做什么?”
“吾来看看,不可以么?”
“吾不需阁主大人操心。”
“吾派之泰阿在汝手中,吾前来关心一下状况也是合情合理。”
“哦?阁主可知,净剑之时,净剑者最忌讳何事?”
“在下愚钝,还请公子不吝赐教。”
“净剑之成败,与净剑者之气息相连,气顺则剑尘除,气乱则邪尘聚。正值关键之时,而阁主前来聒噪,开铎定力不足,稍有紊乱,玉骥之泰阿不保,则是阁主之过错了。”
“汝在玩笑,吾知汝断不会如此。”
“吾自是不愿有半点差错,奈何阁主乃有名的惹事生非之人,一旦出现在眼前,便时时令吾不得安生,心有烦恼,焉知会出什么纰漏呢?”
“难道吾不在汝面前,汝内心就能清净无扰吗?”
开铎一时语塞,离思默默地看着他。
他想了想,叹道:“罢了,汝在这里待着好了。”随后便不再争辩,仰头望向无垠的夜空。
明月皎皎,周遭散发着昏黄的光晕,银河点点,毕昴横空,翼轸流溢,透过月影和雾色泻在琼楼玉宇间,既有几分朦胧,却又格外清澈。
“今天倒晴朗的很,”离思也扬起头,“是观星的好天气。”
开铎嗯了一声,隔了一会儿,幽然说道:“吾记得汝不信这些东西。”
“命自在人,何必求天?”离思无所谓地笑了笑,“事在人为,天有其务,无暇他顾,对人世又有何知?不如径自行道,亦省去不少麻烦。”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冥冥自有定数,”开铎像是自言自语,“吾等唯尽力而已。”
“可也是,”离思的声音在风中飘忽不定,“吾忘了汝生在米兰,深谙这观星之道,不比那些江湖浪人。”
开铎移回目光,落到了离思身上:“汝莫非欲吾给汝算上一卦?”
客离思换了个坐姿,将手斜靠在石台上:“如蒙公子不弃,自然乐意之至。那就烦请公子将吾之将星指出吧。”
“汝之星宿,在角亢之间,”开铎举臂,数着东方璀璨的星辰,“龙角,斗杀之首冲,恶蛟盘桓之所,凶也;龙亢,颈之护卫,金玉相生之地,吉也。前者乃灾惊之示,后者一变而动全身,可为祥瑞之兆。”
客离思忍不住插话:“这又凶又吉的,汝还不是相当于什么都没讲。”
“星势如此,说明阁主心思摇摆,于过去有不舍,于未来有疑虑,故二者相争,只凭阁主造化,吾亦不敢多言。”
“那汝的将星又是哪颗?”
“喏,就是那儿。”
离思顺着开铎指出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亮星悬挂于西侧毕昴之墟。
“慢着,吾听人讲过这一卦,”离思思索了一会儿说,“汝之星在白虎域内,毕宿主吉,昴宿主凶……这么说来,汝之运端也很纠结啊。”
开铎没有答话。离思看到他似有些疲惫,便也消停下来。
夜色已深,空旷的高台上一片静谧,唯有谷间的风声草声沙沙作响。霜沉下来凝成了水珠,斑斑驳驳沾在衣襟上,离思觉得丝丝凉意渗入了脖颈。他见到开铎仍坐得笔直,便试探着问道:“汝冷不冷?”
“还好。”
开铎穿得是单衣,被风吹得飘逸纷飞,这使得客离思有些担心起来。他倾了倾身,握住开铎的手,却触到一片冰凉。
“汝手好冷……”
客离思整个人侧过来,拢住开铎的双手,哈了哈气。开铎本想抽回手说“吾没有那么娇弱”,抬头看见他那不容置辩的样子,便也由着他去了。
掌中纤长的手指渐渐暖和起来。客离思松开手,站起身,将藏青的披风解下,绕过开铎的肩膀,裹在他身上。他就这样半跪在他面前,笨拙地为他系着披风上的丝带,最终打了一个不甚漂亮的结子。他又仔细地端详了他半晌,替他正了正被风吹乱的领口。开铎一动不动,任凭离思忙忙碌碌,似乎是怕惊扰了这个时辰。
客离思系上了最后一枚扣子,却并未缩回手,他的指尖顺着白皙的脖颈向上掠去,轻柔地触着开铎的皮肤,最后停留在了脸颊上。他的目光变得热烈起来,仿佛要灼烧起清冷的空气,迫使开铎不得不垂下眼睑。
离思叹了口气,收回手,又坐回原来的位置。
“汝每日这样下去,会很耗精力的。”
“还好。”
“别老还好还好的。汝净剑虽不能进食,水还是能喝的吧?”
“嗯。”
“下次来时,吾带点烧酒,就算是抵一抵寒气也好。”
“随汝。”
“汝还是这般冷淡……”
一言一语间,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映射在湛泸的剑柄上,犹如镶上了一层碎银。
离思匆匆站起来,衣摆簌簌地蹭着开铎的袖口。“吾走了,”他说,随即转身,走过那嵌着泰阿的冰窖时,却又回头跑过来,加了一句,“吾夜里还会来的。”然后原路折返,走下天台。
哪里是来关心自家的宝剑,分明是闲来找人搭讪。开铎心里嘀咕。经过那人一夜的聒噪,现在山岭间愈发显得万籁无声。
自己本是喜欢清静的人,可现在心里却觉得空荡荡起来。开铎紧了紧身上的披风,低头看到那系得歪歪扭扭的扣带,竟不想再整理了。
得了,这样也不错。
作者有话要说:看官们请多提意见哈~
☆、第 10 章
李开铎虽然年轻,毕竟也见过世面,自小随着前辈在樨落山上修行,挨饿挨个十天半月也不是没有的事。只不过当时有抚琴背着掌门偷偷为他摘野果,偶尔被碧柏这个吃货撞见了,三人便聚在一起分赃,一边大嚼一边侃大山,日子过得也惬意。现在净剑,虽然只是七日,然而所需功力,却非往日可比,更何况有那玉骥之泰阿,天性与自己不合,时不时会有爆发的趋势,开铎不得不调用全身气血去添补冰台,以免其融化:果然玉骥来的东西都不是什么省事的主。
“这几日汝就担待些吧,”开铎对着那刀说,感觉自己就像是个哄小孩的保姆,“汝那些个师父不要汝,把汝扔给了吾,吾又有什么办法……”
那剑抖了抖,仿佛很委屈似的。
“好啦好啦,不是不要汝,只不过暂时将汝寄存在吾这儿洗个澡罢了,汝以后自己留心着个人卫生,到时汝那些主人可不会像吾这般操心……”
絮絮叨叨说了半天,这才将泰阿安抚下来。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呀,开铎郁闷地想,今天是净剑第五日,自己竟然已经发展到和刀对话的地步了,果真是呆久了太寂寞了么?
从这个角度想,有人在耳边喋喋不休大概是件幸福的事了。
可是那个喋喋不休的人,今天直到现在都还没来。
空旷的山谷间传来几声鸟鸣,已近黄昏,树林阴翳,云霞浮于叠嶂,开铎心里居然有些小小的失落。
明明说好每晚都来的,今天不知是被什么绊住了。
咳,自己郁闷些什么呢。那人爽约是常有的事,汝又不是不知道,还在傻等的人,不是脑子不长记性,就是鬼迷心窍。
台下有人咚咚地爬上石阶,那节奏颇有些急促。开铎回头望见,脱口便是一句:“汝怎么现在才来?”
话刚出口便发觉自己泄露了心思,开铎猛然住嘴,还好那人并未觉察出异样──否则他一定会笑得很欠扁。
“吾顺路去了趟如尼那儿,”客离思抹了抹头上的汗,“他正光着膀子打瞌睡呢。赤霄果然了得,将偌大一个祈星台都圈在火焰里了,热得与蒸炉无差,跟汝这里简直是天壤之别。不过吾也捞了好处,用那火焰把这烧酒热了,因此晚了些。”
不出所料。开铎心里感叹道。如尼一看就是有福的人,过得挺滋润。他也暗地里鄙视了一下青龙阁主顺手牵羊的特长。幸好巴塞岭对进出祈星台的人员做了限制──如果那些素质尚浅的杂派弟子被允许随意走动,指不定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比如就着那旺盛的火苗烤些鸡啊鱼啊,或是取些火种回会馆点壁炉啊,再惹的红魔座主大发雷霆,这里的热闹就不亚于梨卧泊了。
客离思取□上的包裹,从中拿出两个陶杯。他穿得很朴素,全身是清一色的布袍,也没有带那柄花里胡哨的扇子。他拿起酒壶,为自己和开铎各倒一盏,这等店伙计才干的活,于他做起来却也分外自然。开铎想自己以往也许是有些偏视了,其实客离思并不怎么纨绔,世人之语往往也鄙薄了他。想来他虽然誉满天下,却也不过是个寂寞之人罢了。
“离思。”
青龙阁主听到开铎唤他的名字,手中一个激灵没拿稳,酒泼了数滴在地上。“何、何事?”他结结巴巴地问。
“明天夜里不要来了。”
客离思用探寻的目光看着他。
“第七日就要收工了,吾要准备一宿,还是独自一人好,汝负责白天里来拿汝的剑就是。”
离思点头:“既然如此,吾明晚就不叨扰了,汝自己也当心着点,这几天下来可都是累人的活。”
开铎将目光投向夜空。璀璨的星辰连成一片,缀在暗紫色的苍穹上,犹如名贵的宝石。一轮满月升起,明黄的光洒了一地。
“净剑结束后,汝作何安排?”
“还能怎么安排?自然赶紧打道回府,现在天下不太平,必是先守住阵脚比较重要。汝不是也要马上回去么?如今米兰全凭汝一人撑着。”
“汝勿妄言,米兰上下也有百十号人,又不都是吃闲饭的。”
“那些个长老院的人,在汝奋勇杀敌时悠游自得,一旦有偏差却又来指手划脚。这些个事情,汝米兰不曾对外说,外派的人也是知道的。此番净剑,汝如此大费周折,他们竟未表示什么不满吗?”
开铎似乎置若罔闻。他以十分罕见的豪迈动作仰脖灌了一杯,酒杯撞击石台,发出哐啷的脆响。
“好酒。”
“是啊,好酒。”离思说着,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