喃喃地说:
“前些日子碧柏碰到吾,还说汝长大了,可不能像从前那样随便开玩笑了,现在看来,却还是……”
果真还是个小孩子。
☆、第 19 章
盟约很快便商议好了。两派联合,自然是件令双方都额手相庆的喜事,摆一场大筵席纪念也不过分。安乾宗师立即吩咐下去,于七月初七在樨落山举行盛宴,招待玉骥诸位,共赏桂花。
摆宴虽好,但这日子选得也忒尴尬了吧……门人在底下窃窃私语,汝说,到时候难道不会出现“盈盈一席间,脉脉不得语”的局面么?
宗师一瞪眼:汝等何知!七月初七可是魁星诞辰,老夫择此日,是为汝等祈愿经纶满腹,得以振兴吾米兰,别不知好歹。再说,就数这些日子木樨开得好,玉骥贵客好不容易来一回,就让他们见见樨落美景,也是不枉此行。
一群弟子连连鼓掌赞叹:不愧是宗师,思虑周全,小辈不如啊!殊不知身后米兰右统领满头黑线,这日子定的,怎么想怎么别扭。
安乾宗师自己却在思考其他事情。想来如今和玉骥结盟,往年和穆宗祖的勾心斗角也到了尽头,心里倒有些小小的遗憾。此次设宴,对方欣然应邀,只是沂掌门委婉地提出要求,希望筵席中的大米由玉骥提供,这引发了米兰宗师无限的回忆。昔时他为了打击报复,在进口到玉骥的大米中撒了一大把石英,据说在穆老和皈谛佛祖的聚会上掀起一片混乱,使其从此对米兰大米敬而远之。这往事现在细细品味还是十分得意的,只是此番恶作剧万不能被掌门和统领知道了,否则他们肯定怨其白白损失了一桩大生意。
那边穆老爷子也没闲着。赴宴要注意仪容衣冠,他挑来挑去,最终还是相中了那掉了颗扣子的玄底锦袍,扣子自然要补上去的,可上哪里找匹配的珍珠玉石呢?穆宗师翻箱倒柜,拎起抽屉,一方华丽的祥云彩珠翡翠盒就掉了出来。
对了,这不正是沂轲武林大会前去米兰讨债时讨回来的债务抵押品么?穆宗师当日见这盒子好看,便想方设法地向沂掌门要了去,后来武林大会、梨卧泊失守,八卦多了,他也就没了闲心,渐渐忘记去查看盒中究竟藏了什么。这时候既然想起,不妨打开看看。他掀开盒盖,里面是一颗夺目璀璨的夜明珠。
乖乖,这可是价值连城的珍宝啊!穆宗师惊讶得眼珠子都要滚出来了。瞧瞧这成色、这雕镂、这光泽,和青龙阁主那颗耳坠相差无几,还能朝哪里找更好的替代品呢?没想到沂轲也真是有本事,在连买牙膏都要讨价还价的米兰居然能挖到这样的好东西。
于是乎,穆老头找扣子的风波就这样尘埃落定了。
七月初七的夜晚,樨落山的河流中飘满了火红的灯笼,河边搭起的亭子里,山肴野蔌杂然前呈。二位宗师坐在首位,其次是掌门,然后有各位阁主和统领。开铎刚来得及瞥一眼穆宗师的衣领,视线就被一大群争先恐后前来问候的女门生挡住了,他连忙落荒而逃,装作和掌门讨论重要事宜的样子,这才免去了一阵麻烦。
客离思就是这时候到的,顿时又引起不小的骚动,他目光一扫,带出不少凉意,众多女弟子就知难而退了,再一扫,便落在了穆宗师的衣领上。
开铎听到他说:“宗师此件锦袍雍容气派,正合今日气氛。”
旁边砻索笑道:“可不是,漂亮的扣子总算被宗师找到了,不是吾说,但这珠子和离思的耳坠倒是有几分相像,宗师此后也不必再去叨扰离思弟了。”
大伙都笑起来,离思也在这个当儿坐下了,他一边斟酒一边问:“不知宗师这夜明珠从何处得来?”
穆老一副“汝不送吾自有人送吾”的春风之色,朝一旁的安乾宗师讲道:“这明珠是吾家沂轲从米兰带回的,当时吾就道米兰人杰地灵,竟产此等稀罕物,今日所见,触目皆美景,入眼尽英才,可知吾是猜对了。”
“穆宗师过奖,这明珠原是在开铎贤弟处的,”尚德插嘴,“吾米兰断不会有如此宝物,倒是开铎善于俭省搜奇,这些年米兰收支出入不稳,全赖其把控,才不至崩溃的。”
三言两语间,米兰右统领就被卖了出去。
“可不是,”安乾宗师夸赞道,“吾家开铎自是有心人,深明商贾囤积之道,关键时便能派上用场。今后他去了汝玉骥,还望各位多多栽培啊!”
“岂敢谈栽培,开铎公子之有心,吾等早已领教,以后应多多学习才是。”客离思似笑非笑地望了开铎一眼,然后仰脖将手中的酒一口气灌下。
李开铎闷声不吭,夹起面前一根鸡腿放到盘里,恶狠狠地啃了起来。
开宴会,必然热闹,有了酒,必然更热闹。开铎平日身居高位,又洁身自好,鲜有在宴会上露面的机会,颇具“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架势,可现在不但他出现,还有“辞米兰而奔玉骥”之事作为前来敬酒的理由,怨不得右统领座前围了一圈或羡慕、或敬慕、或爱慕的门人。开铎起先还能站起来略微应酬几番,后来就干脆坐下了,省得别人发现他腿软。朦朦胧胧中,他仿佛听到有人窃窃私语,说什么不愧为开铎前辈,喝那么多都能岿然不动,不像某某和某某,现在早跑到外边撒酒疯去了。
见鬼,他哪里是酒量好,不过是爱惜面子罢了。“但愿长醉不愿醒”的歌句传来,他也跟着愈发恍惚,残存的一点理智只提醒自己希望这该死而漫长的筵席赶紧结束。
夜深,赴宴的人陆续告辞。开铎想了想,索性等到最后人全撤光了他再离开,这样即便他醉得稀里哗啦,也不会有人笑话。他盯着正兴致盎然地唠嗑的几个老前辈,差点要觉得自己毕生的耐性都要被磨没了。
江上薄薄的雾铺开,水光便柔和了。几个前辈聊得心满意足,悠然离去。开铎忖量着自己总算解脱了,就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手往上一撩,磕碰了酒樽,发出当啷的声响。他正欲向宗师告退,却看见客离思正和安乾谈论什么,随后那可敬的老头说:
“天太晚了,汝两人一道回去吧。”
可谓君命不可违。
明黄的月光嵌在暗蓝的天幕上,皎洁而静谧,清风飞过,金红色的桂花簌簌飘零,淡雅的幽芳从木樨树上徐徐荡开。
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
开铎跌跌撞撞,一把拉住前头的客离思。
“何事?”
“汝……汝等一下。”
客离思歪歪斜斜地扶着李开铎到河边,后者立刻半倒在岩石上一阵狂呕,看来是难受得连面子也顾不上了。
他喘气急促,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掬一汪碧水泼洒在脸上,向下望去,水中的倒影粼粼漾起,也注视着他。
“七年前也是在这儿。”
开铎闻声回头,离思伫立在他身后。
“七夕、月夜、河流、木樨,”他自言自语,又回过头去继续看水波,“竟无一样是变了的。”
“而汝变了好多。”
“汝都记得?”
“怎能不记得?”离思在他身旁坐下,来回比划着,“汝也是今日一般坐在这里,穿了件白袍,袖口有青纹的,头发比现在稍长一点,风一吹就打卷儿。那天桂花开得更盛,香气漫山漫谷地飘,汝忘了?”
开铎笑了一声,听不出是苦涩还是甜蜜,他说:“剑给吾。”
离思起身,把腰间的佩剑解下与他。开铎踉跄几步,一剑飞出,直刺离思面门,而离思眼睛都不眨一下。刀尖轻轻掠过左耳,只一削,坠子就落了下来,开铎闪身接住,顺势倒在了草地里。他抬起手,打开掌心,那明珠就置于月光之中,瞬间绽放出眩目的银辉。
他喉咙很干,却还说:“果然是件宝贝。”
“吾以为汝会珍惜。”
“吾以为汝会守约。”
离思沉默地走到他跟前,半跪在他身旁,低头看着他。“是吾的错。”他说。
开铎摇摇头:“无甚可道歉的,吾全明白。”
离思抚弄着他的发尖:“真明白还是假明白?跟吾倔了那么久,可不像是心无芥蒂。”
“那样随随便便把人不顾死活地丢下,总要给点教训才是。”开铎吸了吸鼻子,眼睛晶亮晶亮的,布满灿烂的星辰。
“六年了,教训已经足够。”
客离思俯□去,开铎唇上有冷冽的溪水,尝起来甘甜。稍稍一用力,绦带松散缠绕,襟口露一丝雪白的端倪,薄服素彩褪去,木樨飞落在发间、额前、肩上,离思贴近去沁嚼这无限芳华,唇齿间便染一段醇美的暗香。七夕的月悠悠挂着,晚风一拂,雾就散了,翠叶和着花瓣一同飘摇,土地上泻了一片缤纷。
开铎不禁打了个寒颤:“汝要做就快点,天怪冷的。”
离思低低地笑了:“上好的佳肴,自然要慢慢品味。”
他将他抱得更紧,用炽热的体温暖他冰凉的肩膀。开铎的呼吸颤抖得剧烈起来,他别过头去,却被离思温柔地扳正。那交织着痛苦的欢愉刹那间向他袭来,令他痉挛地抓紧对方的手指。他睁大双眸,感受到睫毛扑棱棱掠过离思的嘴角。有力的指尖划过他的脸颊、脖颈、锁骨、胸膛,仿佛沾水的缠绵丝绸浸没他的口鼻,让他沉溺于温存的细语。
开铎想,自己真的是没救了。
☆、尾声
这天青龙阁的主人心情大好,翘着二郎腿优哉游哉泡了壶洞庭碧螺春,顺便叫住来去匆匆准备送公文的副官齐儿,意欲捞几个新闻解解闷。
齐儿左思右想搜罗不到什么八卦消息,忽然记起方才在阁底下听到的闹鬼传闻,急忙报道:“樨落山夜半闻鬼哭,大家都在议论是什么样的鬼呢!”
“又是胡说八道了,好端端世上,哪里来什么鬼。”
“是真的呢!”齐儿点头认真说,“就是在与米兰宴饮那晚听到了,好像是在江边,有些呜呜啊啊的声音传来,狼嗥不是这个样子,那就一定是人的魂魄了。”
旁边新上任的白虎阁主一口茶没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