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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窃明- 第20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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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老夫定罪砍头弃市,传首九边,所以死无葬身之地那是一定地了。老夫料想最后会传到辽镇山海关,如果黄将军不嫌麻烦的话,老夫想请黄将军找机会启奏天子,为老夫的头颅求一个特赦,让老夫能够入土为安。”

说完后熊廷弼就目光炯炯地观察着黄石,满脸都是殷勤企盼之色。黄石自然知道古人对尸体看得自是极重,但熊廷弼罪这么重,就是以黄石目前的得宠也断然不敢私藏他的尸体。而且收藏熊廷弼地尸身就是一种政治宣言,黄石这么做几乎就是同时挑衅东林党和阉党。黄石出于对熊廷弼的敬重,不忍有功于国地良将死不瞑目,沉吟道:“如果熊翁不见怪的话,小子会奏请朝廷把熊翁的首级在长生岛示众一段时间,等扫平建奴以后,小子也就一定尽力为熊翁求朝廷的平反。”

这话就是表示黄石会把熊廷弼的头颅先安葬在长生岛,等黄石平辽后报功时,将熊廷弼在任期间的功劳一并加进去,那时候说不定就可以蒙准归葬故里。就算不能回家乡,有了黄石在长生岛关照,熊廷弼也至少会有个稳妥的安置。

熊廷弼刚才要黄石听完再做回答,是因为他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黄石就是一口回绝了他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只是熊廷弼思量,眼前这个黄石似乎一身正气,是唯一有可能保全他的尸身不至于葬身狗腹的人,让他能够魂魄有所归依的人。他不愿失去最后的机会,所以就冒险一试。

熊廷弼听了黄石的话长吸一口气,肃然起身,正对着黄石就是深深一礼:“多谢黄将军高义,熊某来世结草衔环,也会报答黄将军的。”

“熊公言重了,小子不敢当。”黄石苦笑了一下,但最后想想还是受了熊廷弼这一礼,因为受了这个大礼就相当于做买卖收了别人的定金一样,这样也就算是给熊廷弼吃了一个定心丸。

“小子已经请求朝廷把熊翁的女公子流放到长生岛。到时就由就由女公子奉安吧。”

熊廷弼露出茫然不解地表情,黄石赶快解释了一番他和魏忠贤的交易,他当然省去了一些细节,只把两个人商议的结果告诉了熊廷弼。

黄石做解释的时候,熊廷弼的胡须不由自主地抖动。等黄石说完以后,熊廷弼连身上的囚服也在瑟瑟发抖,说话的声音都激动得快不成话了:“黄将军,老夫自从入狱以来,无时无刻不念着小女,但却不敢想,不敢想她一个弱女子,如何在这世上自处。”

说着熊廷弼就又是一个大礼拜下:“黄将军,请恕老夫厚颜,还有一事相求。”

“熊翁请讲。”

“老夫获罪,也不敢为小女求什么好人家,只望将军给她找个本分老实的好人,让她能一生衣食无忧,老夫便于愿足矣。”

“熊公放心。”

“多谢黄将军!”熊廷弼此时倒是全无牵挂了:“呵呵,老夫后悔当年不听你之言啊,竟会没看破孙得功的狼子野心。”

说实话这个问题黄石也很不解,历史上熊廷弼一再提醒“李永芳绝不可信”,但对一直负责和李永芳沟通的孙得功却没有提防。按说这个问题也可以触及到那个隐藏在熊廷弼身边的间谍,但黄石却不好开口。因为在他自己的说辞里,孙得功起事前打探过自己的口风,见自己不打算附逆所以就痛下杀手。

如果黄石告诉熊廷弼孙得功的前后态度变化,就等于承认自己也早就是密谋份子之一了。黄石只好强行按住自己心头的焦急,希望熊廷弼还能顺着话头说说他为什么会信任孙得功。不过熊廷弼看起来却完全没有这个打算,他不慌不忙地收拾起桌子边上地手稿,似乎是打算再检查一遍黄石记录的东西是不是有误。

黄石见时间不早了,终于决定不能再等,他低声叫了一声:“熊翁。”

“嗯?还有什么要问的么?”

“熊翁莫怪,”黄石斟酌着词语,生怕刺激到了熊廷弼:“小子以为,那王化贞从广宁逃跑时,若熊翁能亲来广宁,以熊翁的威望,定能稳定军心士气,也不至于尽失河西之地吧。”

“唉……”黄石才开始说了个头的时候,熊廷弼就停住了手,静静地听了起来。等黄石全部说完后他就是一声长叹,眼睛眯眯着,脸上的皱纹不但一下子都回来了,而且好像变得更重、更密了,终于点了点头:“黄将军说得不错,老夫当时确实是运筹失措了。唉,老夫也有私心啊。”

熊廷弼当时也存了看王化贞笑话的想法。他们俩在路上碰到的时候,王化贞失声痛哭,而熊廷弼则哈哈大笑着把他又挖苦了一顿。

“当时也有不少人劝老夫赶去广宁,虽然官军当时一片混乱,统领铁骑营的祖大寿也抛下老夫逃去觉华了,但老夫手里还有三千关宁军。如果老夫赶去广宁。凭借老夫经略辽东三年的威望,确实有机会收拢军心,打退建虏守住广宁的。”熊廷弼显然沉浸在回忆中了,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打着:“嘿嘿,胜败大约在在五五之间吧。当时老夫反复思量,到底是求稳保护辽民退向山海关呢,还是败中求胜坚守广宁……一时委实难决。”

黄石全神贯注地倾听着,他知道马上就要到关键时刻了。

果然熊廷弼又接着说了下去:“但是有一个人和老夫说:‘使公胜,则化贞罪得脱;若公败,则化贞罪亦脱。’老夫知道这话说得没错,”说到这里熊廷弼干笑了两声,冲着黄石说道:“老夫实在是不愿意做替死鬼啊,所以就此决定向山海关撤退。嘿嘿,想不到老夫不胜不败,还是难逃一死啊。”

黄石感觉自己的心脏紧张得几乎要跳出胸膛,他沉声问道:“熊翁。此人是谁?”

熊廷弼正要张口回答,却猛然注意到黄石的一脸严肃,心底就是一惊。再凝神一看黄石双手已经紧握成拳,两臂也紧张地微微弯曲,更是大感诧异。

黄石感觉口干舌燥,他费力地吞下一大口唾液,又追问了一句:“熊翁,此人究竞是何人?”

“这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人罢了,黄将军,你是怎么了?”熊廷弼愕然反问起来,黄石的应让他感到非常不解。

“此人……”黄石正要说此人很可能是后金奸细,但一转念间就改口说道:“熊翁为此人所误,小子只是气愤不过罢了。”

“其实说得也没有错,”熊廷弼又苦笑一下,他无意识地摸摸了自己脖子下挂的那个布包:“其实老夫也不算完全冤枉,如果老夫大公无和的话,或许就去广宁和努尔哈赤血拼一场了,就算输了,至少……至少好过今日的下场,只是……只是老夫当时实在是气不过、气不过啊。”

黄石顾不得理会熊廷弼的感慨,他已经看出熊廷弼不想说下去了,似乎还是想保护那个给他建议的“友人”。黄石估计熊廷弼是怕他去官府告发,追究他那个“朋友”的责任,就在他正在想说辞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了牢头的声音:“黄将军,请移步吧。”

黄石不耐烦地喊了一声:“有什么事吗?”

“黄将军,您在这里呆的时间太长了,跟您来的那个公公睡了一觉都醒了,敢请您老海涵,也别让我们这些下面的人难做。”

熊廷弼闻言也是惨笑了一声:“黄将军请回吧,老夫现在也有些困了,趁着还没到午时,想打个盹。”

以黄石所想,这个人和帮助孙得功取得熊廷弼信任地人,还有事前通报自己要反正的人应该都是同一个人。只要自己说那个人是后金细作,以熊廷弼的智力应该不难理解。刚才黄石一直没有说那个人可能是后金细作,主要是怕熊廷弼心理难受,会觉得他自己做了对不起国家的事情。

但现在时间紧迫,黄石又重重地看了熊廷弼一眼,吸了一口气就要说出自己的怀疑,并第三次发问到底那天劝他退兵的到底是谁。

熊廷弼这时已经低头取下自己脖子上的布包,当着黄石的面从里面取出了一张纸,他三下五除二就把那张辩冤疏撕成了碎片。这个动作登时把黄石看得愣住了,他记得他以前从书上读到的是:

——熊廷弼临死的时候仍然不忘上书,当时监刑官趾高气昂地说:“从未听说死囚还可以上书皇帝。”

——而熊廷弼则立刻反驳:“这句话是赵高说地吧?”顿时把监刑官噎得说不出括来……当然,也更不会替他上书了。

熊廷弼不会做人如此,其人好辩如此,其人顽固如此,今天怎么竟然把贴身跟随他五年的“辩冤疏”给毁了呢?

熊廷弼自然不知道黄石心中所想,他也更不会知道黄石竟会猜到他刚刚撕掉的是什么。他抬头看见黄石正呆呆地看着他,熊廷弼缓缓地脱下鞋又盘腿坐到了床上,他的眼睛也随之闭上了:“老夫一生争强好胜,得罪各路神仙无数,这纸中全是数年来的积怨余恨。今日托黄将军照料小女,已经无牵挂了,自然用不上这张纸了。”

只听熊廷弼说话地语气越来越安详宁静,似乎烦恼和不平已经被他逐出体外了:“老夫虽然因为下令广宁总撤退而命丧九泉,但那个撤退令毕竟让几百万辽民撤回了关内,不是吗?再说胜负本来就是五五之数,老夫活人无数,于国家亦无大害,可以心安理得地去见显皇帝了。”

黄石看着这个已经从自怜自艾、凄苦愤恨中解脱出来的熊廷弼,终于一句话不说地站起了身,他轻手轻脚地收起了熊廷弼传授的心得。虽然黄石的战术战略有其独到之处,有些地方还有熊廷弼难以想象的优势,但这些张纸上面写下的文字凝结着熊廷弼戎马一生的心血,至为宝贵。

熊廷弼身边那个神秘人物建议他犯下大错的时候,祖大寿已经临阵脱逃去觉华了,那么说明这个奸细不是祖大寿。而且熊廷弼刚才说是一个小人物,我以后必须多多留心曾经在熊经略手下工作的人。凭借着现在的长生军,再发展壮大几年,建奴已经无能为也。

“熊翁,一路走好。”黄石看着眼前的老人,实在不忍心打扰熊廷弼最后时刻的安静。虽然始终没能让他说出奸细的真名实姓,但不过仅仅是一个后金安排的小人物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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