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宝钗送了燕窝来，杨暖听她说燕窝是好的，便从家中带了进上的白燕盏来，直言还有许多，当饭吃都能吃好些年。让潇湘馆每天一日三顿熬燕窝粥，连点心带宵夜都喝它。密密用了二十来天燕窝，黛玉旧疾不再犯，便改在每日早晚时分，清炖服用。老太太、李纨哪有让客人这样照顾自家姊妹的道理，又叫人每天送一两来。杨暖便不送了，只隔些日子就常与黛玉陪伴玩笑，让她心事不能郁结于心。杨暖一来，宝玉便不好进潇湘馆，只姊妹们才能一聚。那冤家既不去招惹，黛玉愁思眼泪又减三分。更有林如海书信来殷殷垂问，百般宽抚。如今黛玉又能到处走动走动，被杨暖搜刮一空的杨、柳、蒋三府居功大矣。
不记日子。因薛蟠要外出游历，我与他虽无甚话可说，到底是亲戚，是以他也要来辞我。次日送走了他，宝钗便带着香菱去见李纨，说是请香菱给她做个伴儿，李纨知会园子里的婆子一声也就完了。这日刚从翰林院回来我，茶还未凉，就有凤姐儿的丫鬟请我去贾琏院子，又说要借我备的棒疮药，我叫朵云拿上两丸药一起去了。
贾琏正躺在床上哼哼，脸上破了两处，唬我一跳。凤姐儿坐在床边直抹眼泪，嘴里不知在骂哪一个，见我来，便让出椅子，自己出门去了，只留平儿在跟前伺候。
平儿接了药，道了谢，便化了给贾琏用。她一边给贾琏头上上药，一边三言两语解释了来由。原来是一语不合被贾赦打的，又有上回大老爷纳鸳鸯作妾不成的邪气，又有其他小事，凑在一起，让贾琏被打得下不来床。我忍不住道：“咱俩可真是兄弟两个，都叫老子打破过头。你和宝玉也是兄弟两个，都落下一身伤。”
贾琏龇牙咧嘴地说：“咱两个还有像的呢，都有个老虎在房里。压得只有个通房。”
平儿冷笑道：“二爷这是说笑呢，还是正经的？”
贾琏痛呼一声，涎着脸连道：“我的乖乖，当然是玩笑、玩笑！可轻着点儿。”又向我道道：“烦大哥哥再等我一等，还有正事说。”
我点一下头，到外间等着。一时平儿出来道：“好了，大爷请进罢。”
平儿给我摆好茶果，又替贾琏拢好被子，擦一擦额上的汗方退出去。贾琏一咬牙，道：“咱们该劝着老爷，趁早和那贾雨村撇了关系。那可不是个好货！”
“怎么说？”我知道他不是好货，所以基本不和他往来。贾琏倒是和他有些交往。
贾琏恨恨道：“那是个泯灭天良的主。我素不认自己是个忠义良善，连我也怕他带累咱们家，可见是个什么东西！”他便将贾雨村害那石呆子的事都说了，末了道：“我只怕他做下的事，会成咱们家的把柄。还是早点断干净的好。但是二老爷不在家，一时半刻的，怎么管得住。”
我默不作声地听着，最后叹道：“你不是也看出来了。你我都是说不上话的。你们大房的事，二房根本管不得，便是二老爷回来，也管不到。保得住自己能摘干净，就不错了。方才说的石呆子的事儿，可能疏通疏通？我刚想起娘娘省亲时唱的《一捧雪》，和这事一对起来，只怕不是什么好兆头。”
贾琏一愣，半天道：“我知道了。只是大哥哥回头给我些银子人手，我才好安排。”
我当然赶紧答应下来，回家就放下银子，又斟酌着人手命开始打听石呆子，以备贾琏痊愈之后好办事。
雀金呢
又过了两日，我刚回房，李纨跟着我的步子回来，说有客，一会要来拜见的。我先换了衣服，不久丫鬟便道：“大爷、大奶奶，宝姑娘、琴姑娘、薛家二爷来了。”
李纨请他们三个进来，宝钗引宝琴、薛蝌见我，分别介绍，他两个各自与我见礼。宝琴年纪尚小，圆润可爱，笑起来眉眼弯弯，正是长辈最喜欢的模样。薛蝌看起来时分忠厚，也是一表人才。我因问过宿处如何安排，宝钗一一和我说明白，再闲话几句便要告辞。外面又报李纨的两个妹子也来了，李纨自有一番安排。又有邢岫烟也来过一次。我亦见了园子里多了四个姊妹，又是一重热闹。
邢岫烟与迎春住了，李纨担心她两个都是温柔老实的，万一遇上那糟婆子，倒要受欺负了，故又多在园里打点，以防万一。李纨既然多住在园里，李纹李绮便可在稻香村住下。我让李纨将兰儿挪出来，和我住在一处。
要说贾府我们这房里还有什么让我很不满意的，就是这父母子女所住之处相隔太远，有些生疏。趁此机会我把贾兰移进我房里，也是希望父子关系再亲密一点。
贾兰天天和我说他那个师傅又教了他什么什么什么，有的他明白，有的他不明白，有的他似懂非懂。我听他的描述，看得出沈中和在贾兰身上，真是放了大心思的，倒比我这个正经老子还用心。
时已入冬，公事家事，处处繁忙。
贾琏将养二十来天，照样生龙活虎，急急忙忙地就要把石呆子的事给了结了，所以又是多少日子没见着。
杨持、杨拭特意在家摆了小宴谢我，因为杨晚总算恢复正常了，看来那以毒攻毒的法子，确实是有效的。后来杨暖来我家赏雪，给姊妹们带着各色礼物，私下又单给黛玉、宝钗、湘云三人备了一份，说是谢礼。
这样的事可以连老太太、王夫人、宝玉他们都瞒下，确不能不让林如海知道。林如海也未曾责怪谁，只问起杨家来，一番叙述，原是旧识。那科林如海中了探花之后，在翰林院也做过几年。杨拭、杨持兄弟的文字功夫，曾得林如海指点，只是后来林如海外任，他兄弟两个又在都察院，不便与外地官员来往过密，是以消息不多。杨拭还道，莫怪他家杨晚不如黛玉，实在林家诗书传家，非他们武将出身可比。杨持更巴不得杨暖能和黛玉再亲近些，也好得林如海的指点，最好能哄得林如海答应教她弟弟杨晸念几天书。杨持自己最不喜欢读书，却不是读书招惹了他，只是不喜欢家中老父强迫他读而已。他家家风事一心崇文，得知有林如海地关系在，焉能不花点心思再搭上线？两家既然本有前缘，杨暖和黛玉，便愈发亲热，隔几日便来走动走动。
冬季总是叫人贪暖和爱昏睡，真不知她们姊妹哪里来那样的兴致，赏雪赋诗。她们是雅人，我却一俗到底，李纨带着两个妹子更是玩疯了。她难得有这样小孩气的时候，我也不忍破坏了，是以一点也不去打扰她，由她高兴罢了。
有日子李纨过来陪我说话，提起宝琴，赞不绝口，又道：“怪道老太太也想说和，可惜已许了人家，倒是咱们家没福。”
“依我看，是她有福。”我道，“可比你有福。”
李纨怪嗔道：“大爷也太自谦了。”正说着，外面隐约传来些吵闹声，李纨叫丫鬟出去看看，一时去了，回来道：“是怡红院的麝月姐姐，有什么事烦晴雯姐姐。”
李纨出去片刻，拉着麝月晴雯两个进来，道：“晴雯原是大爷的贴心丫鬟，我不好做主，叫大爷说罢。”
麝月抱着个包袱跪了，道：“原是宝二爷的事儿，我们也不敢烦晴雯姐姐。只是阖府里只有晴雯姐姐能救我们一命，所以不得不来，请大爷开恩！”
晴雯拢着手，冷笑道：“你们那个袭人姐姐自古以来就是天下第一能干之人，伺候了宝二爷还能伺候太太，又是什么宝姑娘、贝姑娘、云姑娘。什么事做不来，何必找我。我没那么大能耐，我只伺候大爷一个罢了，还觉得力不足呢！”她说着瞪麝月一眼，气呼呼地别过脸看着窗户。
这一顿抢白叫麝月差点没掉下眼泪来。我向晴雯道：“好丫头，嘴里积积德罢。若只是你举手之劳，何不做个人情？”又问麝月道：“起来说罢，到底什么事？”
麝月忙忙地打开包袱，取出一件雀金呢斗篷来，道：“这是老太太才赏了宝二爷的雀金呢，不想叫蹦起来的炭燎了一块，眼见明儿就要穿它，却没一个裁缝能织补。全府里只有晴雯姐姐最强，只有求了晴雯姐姐来。”
晴雯又笑一声，“哼！这会子想起我来了，临时抱佛脚，也得看那佛让不让你抱。本姑娘没那个心情，也没那个时间。大爷的新冬衣我还没绣出来呢，雀金呢算个什么东西！”
麝月顿时红了眼圈，一个字不敢再说。我看看晴雯又看看麝月，晴雯最后还是软了语气，道：“都是奴才，只奴才知道做奴才的命。不过我这个人情，却是要还的。拿来我瞧瞧。”
麝月连忙道：“晴雯姐姐肯帮忙就是莫大的恩了，将来当牛做马都使得！”
晴雯已抖开了斗篷，瞥她一眼，道：“谁要你们还我人情，我却要大爷承着。我不是帮你们，而是听大爷的吩咐。大爷欠我一个情，怡红院里的，欠大爷的罢。”
这丫头，真是越来越心高，不过不这样傲，也不是晴雯了。我道：“依你，依你，这事完了，再放你休息两天。补这个需要些什么，只管说。”
“帮她们做活儿，哪有叫大爷出东西的道理，叫她们送来就是了。”晴雯边说边捻着斗篷，“补这个也不难，只是费些事，得界线。宝二爷房里难道没有会界线的？”
麝月道：“阖府上下地丫鬟婆子，除了晴雯姐姐，还有谁会界线？”
晴雯轻哼一声，道：“不到无人可求，你们也想不起我来。将那同色的线，多拿些来，我一种种比过才知道，再要剪子、绷子、小软毛刷子、小刀子，还有新鲜的果子、茶、酒、点心、小菜……我今晚能给做出来，难道连个宵夜也没有？别拿你们平日里的，我知道你们自有好的，拿好的来，不然我也不知道几时才补得完了。”
麝月一叠声的都应下，立刻回去准备。
一会儿宝玉竟亲自来了，麝月带着针线上的物件，宝玉将自己常日里吃的喝的都带了过来，还怕哪里不尽心不周到。他来了，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