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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释怒- 第10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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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思宗薄薄的两片嘴唇气得直哆嗦,他一向口含天宪,但有所说,众必称圣,群臣欢呼,还没有谁敢当面悖逆,反驳犯上,把他迫得如此难堪。在群臣面前,他也一向以为自己词锋犀利,言简意赅,每有所问,必中要害,把人问得心服口服,五体投地,还从来没有被人问倒过。想不到,今天他刚问了一句,就被张素元弄了个烧鸡大窝脖。确实,拿徐文龙说事有点欠考虑,但这事儿一直横亘在心头,见到张素元也就脱口而出,但张素元竟敢不顾他的颜面,当着群臣的面说他出尔反尔,可杀!

思宗大皇帝虽然总认为他这个中兴之主伟大之极,甚至都不屑与秦皇汉武、唐宗宋祖比肩,但这会儿也不得不咽口涂抹,咕噜一声把这只腻味到了极点的死苍蝇吞下去。

偷眼溜了群臣一遍,见人人都正襟肃穆,似乎没人发现他让金口玉牙失效的事儿,思宗这才放下心来。

“贱奴南侵,长城报警,遵化、三屯营失守,赵海清等战死,你为什么令赵明教去而复返,后又屡屡贻误战机,迟迟不肯引师驰援?”大皇帝好像完全忘了刚才的难堪,重整旗鼓后,又义正词严地申斥着,他一定要把这个脸儿找回来。

“陛下,臣闻警报,即令山海关总兵、平辽将军赵明教率军驰援。赵将军接令后,即率一万铁骑轻骑突进。山海关至三屯营近三百里,且道路崎岖,所以尽管将士们倍道间行,不舍昼夜,也是三日后方才抵达三屯营。抵达三屯营后,三屯营总兵王国彦竟闭门不纳,万般无奈,赵将军不得不回师山海关。”张素元长跪在地,直视着思宗,言辞恳切地说道。

“一派胡言!王国彦为什么闭门不纳援军,难道他疯了不成?如今王国彦死无对证,你尽可肆意胡言,但即便如此,赵明教为什么不率军驰援遵化?难道赵海清也会闭门不纳?”思宗冷笑着,厉声质问道。

“王国彦疯与不疯,臣不知,但事实就是事实,岂容任何人狡辩!陛下,现今王国彦虽死,却也不是死无对证。臣听闻,赵将军离去后,三屯营军心涣散,致使许多军卒夜半开城逃亡,王国彦辖制不住,无奈之下便遣散守军,同时令城中百姓和守军拿走屯积在城中的粮秣,而后便与妻子张氏双双投缳自尽。陛下,三屯营守军不下万余,百姓更数倍于守军,臣是虚言欺君,还是如实上奏,日后必然天下皆知。”张素元从容说道。

思宗的小脸又开始发青,张素元什么意思,什么叫“岂容任何人狡辩”,又那叫“日后必然天下皆知”?张素元是不是在警告朕,警告朕别想冤枉陷害他?反了,真他妈反了,张素元狗胆包天,竟敢如此蔑视朕!

就在思宗气得忘了说话的当儿,张素元继续说道:“至于赵将军回师山海关,而没有驰援遵化,臣刚知道时也是非常愤怒,但听了赵将军的解释后,臣无辞以对,觉得他处置极为得当,没有辜负陛下对他的厚恩。赵将军说,抵达三屯营时,将士们既饥且渴,既寒且疲,而且身边已无一粒粮食可以充饥,再者天寒地冻,王国彦又于城外填井毁屋,将士们也无地可以取暖,无水可以解渴。陛下,以如此之军驰援遵化,则无异于送羊入虎口,于事何补?赵将军说,他个人死不足惜,但那一万将士乃陛下尽天下财力方才养成的虎狼之军,他怎能辜负陛下,把将士们送入无用之死地?”

听张素元几近胁迫的言辞,思宗怒气更盛,说什么?你张素元无辞以对,那么朕也要无辞以对不成?朕偏不!但想归想,可眼下该怎么说呢?

正当思宗真的无辞以对的时候,闻体仁出班跪倒,奏道:“皇上,臣有些不解之处想请教张大人,不知当讲不当讲?”

这真是救命稻草,思宗铁青的小脸当即由阴转晴,和缓了不少。

“老爱卿,请起来说话。”思宗和蔼地说道。

谢主隆恩后,闻体仁恭谨地站起身来,尔后低眉顺眼地说道“皇上,即便果如张大人所言,但在老臣看来,赵明教不驰援遵化也难逃罪责!”

说得好!思宗当即决定,一旦事情平息下来就立即擢升闻体仁入阁,这次就算西林党那些人再怎么反对也不行。这样的人不入阁,那还让谁入阁?西林党这帮王八蛋就知道结党营私,争权夺利,丝毫不为他的江山社稷着想。

“老爱卿,有何不解之处,但讲无妨。”思宗的语气愈加和缓。

“谢陛下。”

说完,闻体仁转过身来,俯视着仍旧跪在地上的张素元。此时此刻,可以说是他多少年来最为畅快的一刻。

入阁,成为首辅,这是帝国所有为官者的终极梦想,它代表的已不单单是权力,它更代表着莫大的荣耀。闻体仁当然也不会例外,有朝一日成为内阁首辅同样是他的终极目标。

闻体仁相信,他成为内阁首辅的那一天也绝不会比现在更痛快。张素元跪着,他站着,这样的谈话真是人生之至乐!何况他已可以断定,思宗这个蠢材必不会放过张素元,只要思宗一时火起,将张素元当堂拿下,那他就有办法置张素元于死地,替老友徐文龙报仇雪恨,至于将张素元拿下后,城外的八旗兵怎么办,那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了,天塌下来有个大的撑着,何况最糟糕的情况也不过是投降皇天极而已,在哪儿还不是当官吃饭!

刚才见思宗被张素元问得哑口无言,闻体仁知道该他说话的时候到了,因为在这种情况下,思宗既可能恼羞成怒将张素元当堂拿下治罪,也可能觉得张素元说得有理而暂时压下杀机。闻体仁清楚,思宗心中对张素元的杀机早已种下,但对思宗这种糊涂虫而言,将杀机化为行动的时机却是极其偶然的,任何事,甚至一句话都可能影响思宗最后的决定。

闻体仁知道,他出面也不可能驳倒张素元,但这并不重要,他出面是要达到两个目的:一是让思宗对他有个更好的印象,二是给思宗一个台阶,好让话题过渡到真正夹缠不清的问题上-张素元屡屡逆旨,拒不出兵与八旗兵决战。

在这个问题上,对思宗这种自以为是到了极点的蠢货,张素元是不可能说得清的,他越坚持,思宗就会越愤怒,所以一旦纠缠到这个问题,张素元就只有死路一条!

敛去眼中所有的得意和畅快,闻体仁一脸郑重地问道:“张大人,老朽不明白的地方有两点。其一,若当时八旗兵未抵遵化,赵将军为什么不驰援遵化?难不成赵将军以为王国彦闭门不纳,赵海清也会闭门不纳吗?”

这个老东西太阴了,老家伙不可能清楚当时的详细情况,却能挑出对他最不利的地方下刀。老东西不说情况不明,而是假定八旗兵未抵遵化城下,这么一来,八旗兵离遵化十里八里也算未抵遵化,而三屯营距遵化六十里崎岖不平的山路以及其他所有不利的客观因素都一笔勾销,成不了赵明教回师山海关的理由。此种伎俩本来不值一驳,但此时此地,此情此景,他却无法就事论事,驳斥闻体仁。

“闻大人所言极是。”张素元点了点头,恳切地说道。

与张素元第一次面对面的交锋,普一开始,恐惧就取代了刚刚还溢满胸中的快意。张素元的回答可能令所有人意外,但闻体仁不会。张素元的回答虽让他失望,却不令他意外,但张素元答话时的神态却是他万万没想到的。如果事先能想到,虽然他仍会站出来,但却难免多些犹豫。

张素元心中必定极为愤怒,但却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张素元是在演戏,这无可怀疑,而演技好的人,就必定有其阴柔的一面,所谓阴柔到极处,也就必然狠辣到极处,他如此,张素元也必定如此!如果今次不能将张素元置于死地,那他,甚至整个家族都难保不会毁在张素元手中。

“陛下!”不再理闻体仁,张素元转向着思宗慨然说道:“辽东十万雄狮乃天下安危所系,每一位将士都是天下万民之膏血养成,臣敢不倍加珍惜!西部防线数十年来从无战事,故而城垣多不修,兵甲多不备,士卒多不练,军纪多废弛。试想,以如此之防务,又怎挡得了突然如风而至的八旗劲旅?故臣接警之后,料想八旗兵极可能长驱直入,以山海关至三屯营、遵化等地的距离与八旗兵突破长城后和遵化、三屯营的距离相较,臣推测我们唯一有机会先于八旗兵抵达的地方只有三屯营一地,但这也只是有机会而已。臣知此事关重大,故这一万将士虽有全军覆灭的危险,但臣依然给赵明教将军下了死令,令他轻骑突进,务必不顾一切先八旗兵抵达三屯营,而赵将军也果然是先八旗兵到了三屯营,但臣万没想到,王国彦竟闭门不纳,失去了将八旗兵拖住的唯一机会。”

“陛下,至于赵将军率军回师山海关而没有驰援遵化,臣有下情回禀。由于臣没料到竟会出现王国彦闭门不纳援军这等匪夷所思的荒唐事,所以回师山海关是赵将军的临机决断,臣事先并不知情,臣只是告知他,令他不到万不得已,决不可与八旗兵野外决战,因为一万疲累不堪的将士对阵十万将自身置之死地的八旗兵,结果如何,不问可知。陛下,臣虽决不希望出现这样的情况,但正如闻大人质问臣的,臣也同样质问过赵将军,若驰援遵化尚有一线之机,而赵明教却因担心冒险就轻易放弃了,那不但是他,就是臣也难逃罪责。”

“不知张大人质问的结果如何?”闻体仁问道。

其时闻体仁也很好奇,张素元会怎样自圆其说?在他看来,赵明教不去驰援遵化的唯一理由就是不愿冒险。

闻体仁不懂军略,但听了张素元说的情况,他也知道赵明教当时的决定是正确的,但任谁觉得正确都没有用,而只有思宗这个自以为自己永远正确的可怜虫认为正确才行,看来张素元也深知这一点。

与此同时,闻体仁也非常困惑,因为张素元一方面的表现显示他对思宗的为人有着不逊于任何人的深刻认识,而另一方面,张素元的表现又显示他对思宗毫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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