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接近傍晚的时候,伤员先生突然发起高烧来,而且脸色也变成一种透着死灰色的潮红,嘴唇干裂,神志不清,偶尔念出一两声鬼才知道是什么的词语。
因为只有鬼知道,所以我听懂了。
有谁还记得,桐冬生已经死了啊。
阿冬我啊,只不过是一个无法成佛的戾鬼而已。
他在叫:“松阳老师……”
切,真没创意,松阳老师松阳老师松阳老师,一直都是这样而已,从来没有变化。
“…………母……亲……”
拿烟斗的手突然一顿。我咳嗽起来,一边咳一边笑。
呐呐,看在你还能记得起亲娘的分上,我还是不要扔着你不管好了。
穿上木屐,带上斗笠,拉开门,踏入已经开始转小的雨中。
“初桃,我出去一下,给那家伙抓点药回来。”我对正在烧水的初桃说。
我的特制烟草也快抽完了呢,顺路买点回来吧。
比起早晨那会儿,雨已经小到可以忽略不计,一顶大斗笠完全可以挡雨。可是这个形象,浴衣木屐加上斗笠,离浪人只差了一把刀而已。
离晋助那天与我擦肩而过时的打扮,也只差了一把刀而已。
武州不大,药铺也只有那么几间。常去的那家店里,居然看到真选组的人在。
忠实的番犬,看着药店,不放过重伤的逃犯可能出现的任何地方。
“一天之内能看到你三次我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啊土方君。”我掀开斗笠,弹着上面的雨水,静静吐槽。
土方以及另一个队士,从我走近开始,手就握着剑柄,摆出随时一刀砍过来的姿势,直到吐槽完毕,才放松下来。
一天三次看见你真是太好了,幸亏是你,不是别的陌生队员。
“你看起来更像通缉犯了。”某个青光眼这么说。
“那真是我的荣幸,让开别挡道,还要抓药呢。”
药方都没有,只是说了几个草药名,粗通药理的人都可以知道,是止血、镇咳、退热的药。
“给谁抓的?”某人问。
“那个啊,隔壁的老奶奶摔了一跤……”
“信你才有鬼!”
“好吧其实是对面的老爷爷他——”
土方直接拔了刀出来。
“我坦白我交代我其实收留了你们正在找的那个逃犯在给他买药!”
对面的副长大人头上青筋直跳,咬牙切齿恨不能咬死我。
“混蛋!!!谁要听你胡扯啊!!!”
真是的,说实话倒没人信了。
不过如果你信,我也不会说就是了。
忍笑忍得肋骨生疼,然后疼痛渐渐转移到肺里,引起止不住的痉挛,又一次咳嗽起来,一发不可收拾,咳得撕心裂肺,最后有咸腥的液体沥出,从指缝里滴落。
鲜红色,刺人眼,药店的老医生叹息起来。
“又犯病了啊。”从小看我们长大的大夫微微皱着眉毛,用一种见怪不怪的语气说着。
“老爹,不要说得我好像成天犯病一样,一年才一次而已。”好不容易喘匀了气,我还有力气吐槽。
被母亲遗弃在路边的孩子,大部分都是有缺陷的。
桐冬生先天不足,有心疾、肺创。一道刀疤一般的鲜红胎记划过胸膛。
“这孩子简直像是被人用刀子割开了胸口,在心肺上划了几刀一样。”小时候,大夫这么说。
什么叫像,根本就是。
的确有那么一个比我还神经病的疯子,挖开我的尸体,生啖了我的心脏,诅咒我不能成佛。
所以说,我现在还活在这个世界上,根本不是什么“上天给我个机会从头再来”的好事,只是个诅咒而已。
你看,连砍头的痕迹都没有出现在这个新的身体上,死了那么多天后你才造成的破坏反而跟到了现在。让我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不好过。
你多厉害。
我却还要用这事儿当做幌子给你抓药救你。
所以拜托你,好了以后有多远滚多远,再别让我看到你好不好,晋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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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
第七章
掰开他的嘴,将苦到我都会吐的药汁一股脑的灌下去,丝毫不怜香惜玉。
不过,用怜香惜玉来形容这个家伙真的没问题么?
我一边自顾自的囧然一面看着床上的人因为我的粗鲁呛咳起来,咳着咳着,微微睁开了眼睛。
然后这个咳得气若游丝的家伙居然用没怎么对准焦距的眼睛盯着我,慢慢笑了。瞬间让人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啊……原来我也……下地狱了么……”他一边咳一边笑一边说。
这是什么神逻辑。药太苦我太粗鲁以至于让人都觉得是地狱里的折磨了吗喂!还是说我长得太有碍于观瞻和地狱里的鬼怪有的一拼?
“能在地狱里看到你……真是……太好了呢……冬生……”
哈,哈,哈,哈。
你能相信么,我都忘了,自己,还是长着一张和上辈子一模一样的脸。
你认为,是在地狱里和我重逢了吗?晋助?
可是,你凭什么认为,我死后就一定就会下地狱啊混蛋!我明明没有!我明明……连地狱都没有我的容身之所,亡者的哭喊与挽留,都抵不了你的诅咒!
“您发烧了,还请好好休息。在下只是这武州的一个乡下人,恐怕您认错人了。”我说。
说完马上转身出门,还没转换好心情,就发现院子里有一个不速之客。
墨镜,耳机,背着琴。
小哥你是哪个非主流啊,走错门了吗?
“真是奇特的音乐啊,竟然在平静下含了鬼魅的哭喊,如此之重的血腥气,完全不像是您能弹奏出来的呢。”这小哥说。
??????这什么????
“初桃!快来看!门没关好,疯子进来了!”
“啊,失礼了,在下只是在找朋友而已,他受了重伤,应该就在您府上。”疯子小哥很有礼貌的道歉,像一个真正有教养的武士。
“太好了请您快点带他走吧。”我飞快的说。
“……”
短暂的沉默,院子里一片死寂,初桃刚出厨房门就一脸黑线的看着我。
然后,她发出一声惊呼。
有礼貌的小哥突然从背上的琴里抽出一把武士刀,直直的劈了过来。
金属烟杆与刀碰撞的声音,相当的刺耳。
“如此危险的音乐,您出现在晋助身边是一种威胁,恕在下失礼,您的性命,在下收下了。”
“你吓到初桃了。”我提醒他。
得到的回答是更大力度的攻击。
你真的吓到初桃了。
侧身,长长的烟杆回挡,另一只手瞄准空隙,袭向他的腹部,重重的一拳,将人打到院墙上。
看,我的身手还没有退步多少吧,初桃?
你为什么不回答我,初桃?为什么啊,初桃夫人?
初桃姑娘在尖叫,熟悉的疼痛出现在心肺,剧烈的咳嗽不合时宜的再次出现,不咳出血来誓不罢休。
爬起来的墨镜小哥不放过这个机会,急速的一刀过来。
刺耳的刀剑相撞声,我看见了金色的蝴蝶。
刚才还半死不活躺在屋里的人,居然跑了出来,体力不支,站得摇摇晃晃的,随时会倒下。然而就是那样握着刀,摆出了一个坚定的守护姿势,熟悉无比,仿佛回到了当年的战场,我是你的盾,你也替我挡刀。
墨镜小哥硬生生收住了攻势。充满疑问的看着他:“晋助?”
他的晋助没有回应,他根本就没听见。眼神恍惚无焦距,似乎不知身在何方。
等到院子里的最后一丝杀意散去,他仿佛再也支持不住,倒了下去,被墨镜小哥接住。
“哈哈哈……看来是一场误会,小哥你……还是快带他走吧。”我在咳嗽的间隙里说。
“在下……”
“——我让你带他走。离开这里。当做没有看到过我。”
“足下是……晋助的故人么?”
“嗤,故人?”我笑,墨镜里映出的影子微妙的眼熟,仿佛最疯狂的那张通缉令,讽刺着世间的一切。“我是一个死人。”
快走,离开这里,骗晋助说他做了一场梦。
骗不了也没关系,反正我不会再呆在这里让你们能找到。
初桃早就在这里呆烦了,我答应过她,要带她看大城市的七月祭。时间早晚没关系,错过了时间,还可以等下一次。
初桃,我们走吧,就像你希望的一样,离开这里到别出去。去哪里都可以。哪怕是,江户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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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如果你还活着,会怎样?
两鬓渐生白发,皱纹爬上脸颊,让风霜把你变成干枯的老者?
还是带着污浊的过去,残破的身体,夜夜惊梦,永远活在恐怖与愧疚中?
所以,你是不是应该感谢那个动荡的时代,感谢我,把你的时光永远定格在你依旧美丽的年华,我最尊贵的夫人?
那一天的北风呼啸,浪子回归家园,长刀上沾满强盗恶徒的血,刀尖插进地下,双膝埋入土中,盯着你的衣角,硬生生逼回了泪水,一字一句清楚无比的宣告:
“我是来给初桃夫人,送终的。”
不过今天嘛,下过大雨之后阳光灿烂,天气真是格外的好啊,是个适宜出行的好日子呢。
“阿冬,你干嘛呢?”单纯的姑娘问我。
“初桃?吓我一跳。”我回头看她,恍惚中有种时光交错的感觉,“我在给我的母亲告别啊,毕竟我们马上要离开这里呢。”
“你的母亲?这棵梧桐树?”初桃姑娘囧着脸。
“你以为我为什么叫做‘桐冬生’啊,就是在这棵梧桐下面被捡到的啊。”
桐冬生。
冬天的桐树下捡到的孩子。
没读过多少书的近藤先生很是随便的取了这个名字,乡下人的淳朴不经意间取的名字比许多咬文嚼字的文人还要好听和让人受用。起码我很喜欢。
比上一辈子,喜欢的多。
“你的名字很美呢,桐栖凤凰,冬生万物,你的父亲一定非常爱你,冬生。”高贵的夫人这样解释这个名字,便是死去,也忘不了那美丽而温暖的笑颜。再荒谬也好再信口开河也罢,只要你说的,我都信。
桐冬生。
阿桐在冬天生下的孽种。
这才是那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