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物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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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和物语- 第8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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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然想起不久前土井利胜说的话,“那些大名们是身在别处心里却记挂著江户城,我们的佐云藩藩主是身在江户城,时时刻刻想著外面的世界啊。”曾经迹部以为在江户城里站稳稳站住脚跟的自己就可以所向无敌,可是走出了幕府的保护圈之後,才发现自己其实一无所有。
  
  锦袖渐渐垂落到身侧,迹部无力地笑了出来:
  
  “现在再来忏悔是不是晚了一点了呢?”
  
  “啊。”手冢漫应。
  
  “而且我看你的忏悔也不是那麽真心,如果时间倒退回去,你会作出不一样的选择吗?算了吧,别人都有可能,唯独你手冢国光不行。”
  
  “……”
  
  “至於那个孩子,他并没有因为学会了剑术之後就变成嗜血的狂人不是吗?他照样还是那个不敢杀虫子的样子不是吗?你觉得把什麽都扛自己身上就可以解决所有问题了吧,这种愚蠢有狂妄的想法是谁教你的?”一口气说完,迹部“啪”地抖开了折扇,挥去一身酣畅淋漓。
  
  沈默了些许光景,手冢转过身看著迹部。
  
  ──“要真正了解你的对手,就用手中的剑去确认吧。”这是过去父亲在教授他习剑时说过的话,後来他又重复给了不二听。
  
  七年前,用竹刀结识的迹部景吾,如今还是完全没有改变。幕府里的乌烟瘴气丝毫没能折损这支牡丹花的光彩,反而以更加肆无忌惮的姿态盛大绽开。如果他此生注定要有一个宿命的对手,这个人可以是面前此君也是一件不错的事……
  
  “迹部,公方大人要治你的罪,我帮不了你。但是现在似乎已经有人向你伸出援手了……”
  
  “开玩笑,本大爷什麽时候要你帮忙了?”
  
  “他就是派人刺杀世子的忍足侑士。”
  
  
  
  
  上巳节那一夜,肩伤因为他的蛮干举动像沈寂多年的火山再次爆发了。恍惚中,耳边充斥著大石和菊丸慌乱的声音,然後是龙崎医生。被灌下的药剂散发作用之後,延续著昏昏沈沈的漫长睡眠。等到意识恢复,天已经蒙蒙出亮。
  
  睁开眼睛,手冢第一个见到的人出乎意料是守了一夜的龙崎。为了防止活动时再次牵动伤处,他的手臂被白布牢牢地困定後挂在胸前,而他坐起身後第一件事情就是著手拆卸掉这些令自己看上去惨不忍睹的累赘,当然立刻就严厉被阻止了:
  
  “大人,你要是再这样胡来的话我就天天给你喝迷|药一直到伤好的那一天了!”
  
  手冢皱了皱眉,随著他醒来後一并苏醒的疼痛虽不严重,却让他的心情不由得烦躁起来。稍稍环顾四周,房间里静籁无声,竹帘外面空荡荡的,不见蓝衣的身影。
  
  “不二他一直和我守在这里,刚才说想去看看迹部,马上就会回来了。”龙崎一边替他披上外衣,一边善解人意地说道,“我对他说其实迹部他只是轻伤休息一晚就该没事了,可是这孩子还是执意要去。”
  
  “啊。龙崎先生你也辛苦了,下去休息吧。”
  
  “那麽饭後我再来给你换药。”
  
  龙崎掀开竹帘,收拾起地上的药箱後推门走了出去。手冢听著她的脚步声渐渐走远,静坐在被褥上一阵喟然。他这样一倒下,不知要害周围的人陷入如何的不安中……正在想著,房门被轻轻地拉开了,怀里抱著一捧白山茶的不二拨起竹帘而入。
  
  “在走廊上遇到龙崎先生,她抱怨说手冢桑不配合治疗,正在生气呢。”把还带有露水气息的新鲜花朵插进窗前的花瓶里,不二笑呵呵地说道。
  
  “迹部已经回去了吗?”手冢问。
  
  “嗯,外面的事情大石桑会处理好的,不用担心这些。”坐回到被褥旁边,依旧是满面春风。
  
  “不二,累了吗?”伸手触摸到被晨风吹得冰凉的脸颊,手冢再度拧起眉。
  
  “呐,手冢桑,想了一个晚上,我似乎也稍微明白了你的心意呢。你为了迹部殿受伤,让我想通了一件事情。”
  
  “哦?”
  
  “忍足侑士命冥户刺杀世子,我在想我们总是从牟利和害人的出发点去衡量他的心思,可是从来没有换个方向,用善意的心情看待这件事。也许这样才会比较合理也说不定哦……”
  
  一阵衣裳窸窸窣窣的响动把手冢的思绪唤回,定睛一看,迹部从榻榻米上倏然站起,一脸狂妄的笑意压迫到眼前。
  
  “你刚才的话是什麽意思?那个家夥已经被我逐出府了,以後也不会有资格做回武士,本大爷怎麽会跟这种贱民有瓜葛?”
  
  “既然如此,那就亲自去证实一下怎麽样。”
  
  
  
  注:
  (1)茶筅是用来抹茶的茶具,形状是用细竹制成的刷子。
  
  
  
  
  世上有两种人不能喝酒。一种是不胜酒力,另一种便是千杯不倒。
  
  而迹部就属於後面一类。
  
  低头数了数酒瓶子的数目,一共十八樽。泄气地丢下一两金判走出居酒屋,在酒精的作用下手脚微微有些发软却没有丝毫的醉意,迹部苦笑著,他的家族财大势大,但是任他掷下千金也买不到一个醉字。
  
  要是家里人知道他在这种土间(1)里像个庶民一样喝著廉价酒,不知道会是什麽表情。想到这里,他露出了恶作剧一样的得意笑容。
  
  夜色渐浓,手里拎著半空的酒坛子不知不觉沿著街道走到神社前的河川边,甘烈的酒气早已氤氲满身。木桥下的河水无声流淌,两岸的樱花已经开到阑珊。夜空里的明月缺了一角,就像从小到大他的世界,看似盈满,其实总也缺损了一块。
  
  “景吾,你要记住这个世间的规则向来就是适者生存。强者站在顶端,弱者只能被遗忘。”从出生起就这样教导著他的父亲,去世前也是重复著同样的话之後离开人世。这就是二十多年来他赖以生存的信条吧,以前是如此,将来也会是。如果还有将来的话……
  
  可是白天茶室中手冢略带笑意的眼眸就像此刻月色下的幽深水面,在他的心里荡漾起莫名的波纹。有花有月有清酒,如果那个风雅的京都公子在这里的话,一定会沈吟诸如“虽然花落去,犹似盛开之时”(2)此类的和歌来助兴吧……迹部看见自己映在水里的样子,像一株无根的花朵,随著动荡的涟漪一起摇摆,纵然是锦衣夜行的姿态,也太过落魄了。
  
  以为这个世界已经无所留恋的自己,原来只是自欺欺人而已。
  
  刚想启步回程,忽见桥边伫立著一个人影,堂而皇之地立在路中央,把原本不宽敞的通道堵了个正著。
  
  盗匪?还是杀手?
  
  迹部冷冷哼笑,“本大爷今天心情不好,不想死的就给我滚开。”
  
  那个人影岿然不动。疏落的樱花树影下,斑驳的月光折射出银烟杆亮闪闪的色泽,淡薄的烟草气息像雾一样弥漫开来。嗒,嗒,嗒……木屐缓缓地踱出树枝的投影,暴露在明月照耀下的,是一裾媚茶色的衣,烟杆下悠然摇晃著的烟袋,最後是眯成细线的两道眸,流动著某种意味不明的幽冷光芒。这张脸出没在夜里,像极了街头巷说里半狐半人的妖怪。
  
  砰──白陶酒坛摔落地面,在宁谧的静夜里发出惊心动魄的碎裂声。
  
  一时之间谁也没有说话,一个桥上一个桥下地对峙著。
  
  对方的表情有些怪异,整张脸上在笑的只有眼睛,阴森与和煦参半著。吐出一阵烟雾,渐渐散去後,凝滞成隐隐约约的怅然。
  
  “是你。”
  
  迹部好不容易从牙齿缝里挤出只字片语的同时,右手紧紧握成了颤抖的拳按柰住拔刀的冲动。他没有想到这个会面是在这种时间这种情景之下发生,更没有想到时隔七年,自己对於面前这个人的怨愤丝毫没有被消减过。
  
  七年前迹部曾经揪著他的领子狠狠地在他脸上落下拳头,再次见面时伤痕早已完全消褪不见。那个风雨交加的漆黑长夜,关上的门之後再也没有打开。
  
  “得到少主召唤我的消息,在下立刻马不停蹄地赶回来了。不过深夜宿醉街头是很容易著凉的呢,少主要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才对。”故意拖慢的低沈语气,面不改色地说出连篇的甜言蜜语。浓重的关西腔就像浸满了桃花瓣的甜酒,让不小心跌进来的昆虫舍不得飞走,最後不知不觉醉死在里面。
  
  不巧的是迹部从小就对花粉过敏:
  
  “没记错的话,早在七年前你已经没有资格这麽叫本大爷了,忍足侑士。”张口唤出这个陌生的姓氏,迹部的怒火慢慢平息下来──这个家夥早已不再是迹部家的人了。
  
  “哦呀哦呀,一时改不了口。那麽叫您迹部殿下,这样可以麽?”还在那里慢条斯理地把玩著与表情脱节的诱惑的语气。
  
  迹部没有理睬他,登登登地大步走下木桥。穿过树叶之间的明暗斑点,他身上的繁花笼罩进了对方身形的阴影底下。无惧地抬起头瞪向这段熟悉的升高落差,用迹部家当主的命令式口吻:
  
  “不要再给我罗罗嗦嗦的,本大爷有话问你,好好给我说清楚。”
  
  “殿下请问。”语气一转,变得谦恭温驯。
  
  “是不是你指使冥户去刺杀世子?”
  
  丹波屋老板低头笑了笑,“是的,是我做的。”
  
  “那麽,就不要怪我了!”
  
  迹部伸手抓起忍足的衣领,一把抽出了腰间的长剑,散发著寒意的雪白刀刃就像七年前一样横在两人中间。有一瞬间时光停摆,他看到忍足的脸在凛凛寒光面前依旧笑得温和可亲,像只善变的狐狸。
  
  只是当时迹部没能落下的刀,今日也同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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