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潮汐(g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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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潮汐(gl)- 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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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抱着这样的念头,我整理了简单的行囊。黛瑶问我,画展还办吗?我摇头说,不了。画这幅画,也只是为了这个人,现在既然有人的下落,画就不重要了。
    那还真是有点可惜。黛瑶说,要不等你回来再办吧。
    我笑笑,说,帮我找个地方收着这幅画,回来的时候,我要让某人看一看。
    上海到盐城的途中,我看着车窗外掠过的单调风景,不由得百感交集。十年并非很短的一段时间。有些东西消亡了,有些东西存留下来,我还是我,却早已不复当日出走的少女。我从未想到过,会以这样的形式,回到我的第二故乡。
    盐城当然也在这十年间发生了诸多变化。我花了一点时间找到老师所在的中学,学校盖了新教学楼,教师宿舍却还是老样子,只是理所当然地更旧些。我爬上三楼台阶,走到靠走廊一端的绿色木门前,按响门铃。门铃声和记忆中毫无二致,只是由于换了从门外来听,觉得略微有些沉闷遥远。
    来应门的是老师。看见我,她的脸上倏然掠过一丝奇异的表情。
    我迟疑片刻,终于说出事先想好的开场白。
    我回来了。我说。
    她默不作声地让我进屋,没有拥抱没有眼泪或者微笑。老师一如既往的缺乏外在表现,我却能感觉到她隐藏的高兴。这种细微的体察力,其实是因为和自闭症期间的黛瑶长久相对之后造就的一种敏感,可我知道我的感觉不会错。
    她给我倒了茶,我们各自在眼生的沙发两头落座,隔着远远的一臂之遥。这个家里漾出熟悉的类似于画室的气味,居然让我有些感伤。我发现手中的杯子还是我上高一时她给我买的,绿色矮身的玻璃杯,我一直很喜欢。难为她竟然一直保存得这么好。
    十年了。老师开口说。
    我嗯了一声。
    你长得很像你妈,她端详着我说,像极了。
    我骨头里面又有那种息息簌簌的奇痒,一如多年以前,她在画架后面透过我凝视存在于某处的母亲。不同的是,这一次,我已经可以坦然迎向她的目光。
    柯来找过您,是吗?我直截了当地问老师。
    是。她走了一周了。老师说,我想了很久,觉得还是告诉你比较好。
    听到柯已经离开,我的面上没有什么表情。来之前我就问过老师是不是知道柯的下落,她说不方便在电话里谈,让我过去。从其语气神情,我早已猜到柯去见过她,并且已经不在盐城。
    她让您不要告诉我她来过?
    她没这么说。老师平淡地答道,她留了些东西在我这里,说让我随便处置。你想不想看?
    我立即点头。她转身去里屋拿东西出来的时间里,我这才得以仔细打量整个房间。比起我记忆中的模样,房间倒是并没有陈旧多少,淡绿色的墙壁应该是新近粉刷过的,八成新的窗帘仍是她喜爱的灰绿色,上面有透明的浅绿色纹样。房间一角的书柜塞满了画集,电视机上面的镜框里镶着小小一幅我的儿时涂鸦。一切如旧,清晰而又让人感觉荒谬。我忽然忍不住想,不知道里面的房间是否仍是用书架和帘子隔成两个小间。最里面那间曾容纳了我外表恭顺骨子里惶恐反叛的青春期。
    幸好老师很快走出来,及时打断我无意义的感伤。她的手上拿着一个大号牛皮纸信封,看上去像是装了厚厚一摞东西。她把信封递到我手里,轻声说,这是那孩子给我的。我全部洗了出来。
    我顿时明白里面是柯拍的照片。
    我没有看过柯拍的全部照片。最初她办影展的每一张照片,都是我和她一起选的,再后来拍的我就看得少了。因为有太多繁杂的事情,黛瑶第二次发病后我一直在忙影展的事,再后来是华新远走,我们买房子,装修,接黛瑶入住,如此诸般杂事缠身,我自然不可能将她拍的照片一一看过来。
    但这都不过是敷衍的借口罢了。实际一张张目睹那些照片的时候,我才终于明白,柯绝然离开的理由。
    不,不是因为黛瑶。我太低估柯了。她的性情与一般女子不同,她不是这样狷介的人。她走的原因,其实很简单直接,而且无可质疑。
    是因为寂寞。
    每一张照片,都在诠释寂寞。
    无论是冬天的梧桐树,还是路边的一只小狗,又或者,是等车的行人空茫的脸,交错的电线杆,红灯转绿,商店的橱窗,陌生女子穿长靴短裙行走于斑马线的双腿。这一切一切城市街头司空见惯的风景,在柯的镜头前,或者说眼中,都充斥着漫天漫地漫出照片之外的寂寥。黑白如是,全彩也如是。
    我竟然不曾发现,她眼底的落寞。我只顾着解决我所谓的现实问题,以为万事顺利就可以坐拥幸福。我忽略了柯,太久以来。
    另一组照片更让我心惊。
    那是我。
    我不知道她是何时抓拍下这些瞬间。我在睡觉的样子,我转头对黛瑶微笑,我在电视前吃着东西,肆无忌惮,我在地铁上面无表情地抓着扶手——柯一定甚至跟踪过我。但这一行为无足轻重,重要的是,柯在这些照片里呈现出巨大的爱。那是一种类似于疼惜和柔情的气息,你可以借此很清楚地把这些照片和柯所拍的其他照片区分开来,尽管,每一张照片里的我看上去都不甚完美,甚至有些傻里傻气。
    我曾被柯这样地注视过,而我从未意识到。一想到此,各种纠缠复杂的情绪顿时让我感觉胸口发闷。
    我逐一看完那些照片,然后抬起脸,静静注视老师的脸庞。
    她无可争辩地老了,但因为瘦,依然很清秀。嘴角边的细微纹路,显示她一直这么严肃,十年未变。
    这个叫做柯萤的女孩子,是我的爱人。我听见自己对老师说。
    老师不动声色地和我对视。
    我继续说道,她两个月以前离家出走,因为我不够珍惜她。这两个月里面,我为了让她知道我真实的想法,画了一幅画。您知道,我很多年没有自己画过画了。
    你画完了吗?老师问我。
    完成了。我说,就在昨天。
    她沉默有顷,问我,那你这次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不会。我肯定地回答。
    她在敦煌。老师告诉我,她说,要去看看你走过的地方。
    我在第二天上午离开。当晚,我住在自己以前的房间。的确是一点都没有变,连笔筒都维持着我走时的样子。想到这十年来她每日打扫却维持原样,我忽然很是感动,却仍是说不出半个带感情的字。
    我和老师之间,似乎永远只能保持这种疏理感。尽管我们比普通意义上的骨肉更为至亲。我没有问关于母亲的问题,那些问题在心里盘旋了那么多年,渐渐已经失去了说出口的必要。何况我现在已经懂得,那是专属于她的回忆,就算是我也不该触碰。
    她执意送我去巴士站,上车之前,我踌躇许久,依旧无法给她一个拥抱。她现在比我矮些,笔直地站在车站的人群中,穿着旧的白色对襟毛衣和裤线笔挺的墨绿色裤子,依然是打眼的存在。
    车快开动时,她忽然快步走近前来,几乎有些踉跄。我终于再也忍不住,把头探出窗外,对她压低嗓子说了声——
    妈。
    她握住我伸出车窗的手。这是我们相遇以来的漫长岁月里,唯一一次握手。她的手让我想起母亲。眼泪顿时压将上来,一股热意。
    我咬着牙没有哭,对她笑了一下。我知道,我笑起来很像母亲。
    车开走了。
    回上海乘飞机到敦煌市,又辗转搭车去到我们当年的驻地。天气比上海冷许多,我穿了厚重的羽绒服。人很疲倦,心却迫不及待地跃动起来。柯,你真的在这里吗?我一直在心底期冀带你来这片荒凉而瑰丽的土地,却从没有设想过我们会在这里重遇。希望你还没有离开,不,你一定还不曾走。爱画如你,肯定会在这里逗留十天半月,对吗?
    如此在心里碎碎叨叨着,我径自去到志愿者们通常在这个时段聚集的大屋。敲开门一看,里面一如我记忆中的场面般烟雾缭绕,男人们在抽烟烤火,全都是生面孔。我先解释了一遍,说我是第一批的志愿者之一,现在回来看看,同时找人。他们顿时热情起来,把我往火堆边让。同时七嘴八舌地开始和我说话。我不得不凝神一一回答,并从包里拿出巧克力和香烟分送。我知道在这里什么是最受欢迎的礼物,果然,片刻工夫,所有带来的食物都被扫荡一空,我这才得以好好歇了口气。
    我问他们,最近有没有一个年轻女孩子在这里转悠,说着,我拿出速写本把柯的面孔迅速勾勒了一下。
    是有这个人没错。她住在老乡家里,白天才过来,现在这么晚了,你明天再找她吧。在这边肯定能碰上。他们纷纷说。
    我的一颗心顿时落下来,踏踏实实地开始跳动。快两个月了,第一次,我有种放声大哭的冲动。我毕竟还是没有哭,抱着膝坐在火堆前,隔着蒙蒙的烟雾,对每一个陌生又亲切的画匠微笑。我知道自己双眼迷蒙,若他们问起,我可以说是烟熏的,我暗自想着。
    对面的一个北方男人忽然冲我说,你说你姓芮,对吧。
    我点点头。
    小芮,他说,你也在这里混过一年,那你知不知道,我们这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
    我一愣,问他,你指什么?
    她是女伢子,怎么会知道。有人带着某处的乡音插口说。
    这里应该没什么我不知道的,我忍不住说道,以前管这里的老左,是我的好友。对了,我这几天要到他的坟上去看看,你们能帮我弄顶帽子吗?坡上有点冷。
    有人顺手就丢了一顶羔皮帽子过来。男人们哄笑。
    你认识老左?这就更对了。对面的男人死死瞅着我说。
    我被他盯得有点发毛,于是决定装得乖一点。
    你说的到底是什么事?我老老实实地问他。
    画者有私德,这你总听说过吧。他沉声说。闹哄哄的屋子忽然迅速地安静下来,有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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