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视者 作者:格利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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窥视者 作者:格利耶-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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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要像近视眼患者那样仔细地看个清楚——可是他的心事可能在别处。马弟雅思以为他要剥土豆皮了。事实却并不如此。他的大拇指的指端慢慢地抚摸着土豆上的一个粗糙的大痛,继续沉默地察看了几分钟以后,土豆又被放回到锅子里的土豆堆里去。

  “老毛病又发作了。”渔民喃喃地自言自语。

  毫无疑问,他的心里总惦记着刚才的话题,所以他马上又回到那个话题上去。他说他遇见了勒杜克家两个长女中的一个:玛莉亚·勒杜克,她“又一次”出去找寻她的妹妹雅克莲。他用各种侮辱性的名字来称呼雅克莲,其中最激烈的从“恶鬼”到“小吸血鬼’嘟有。他自己在独白中越说越激昂,他大声说,以后不准她到他家里来,他甚至禁止她踏进他的小屋子附近一带,他还劝告“这一位”不要偷偷地到别处去和她会面。所谓“这一位”就是坐在马弟雅思对面的那个年轻女人。她动都没有动,甚至连汉子愤怒得站起来,超过桌子向她俯下身子,仿佛要动手打她时,她也没有反应。

  他的怒气稍微平静以后,他就用隐隐约约的说话谈起那个女孩子的罪行——总是那么几件——使得旅行推销员这一次重听一遍觉得比以前几次更糊涂。他的谈话不是用明确清楚、直接的语言一件一件地叙述,而像惯常一样使用一些十分含糊的属于心理学范围或者道德方面的暗示,还加上无数说不尽的因果关系,使人根本弄不清楚主要责任由谁来负。

  于连,那个面包活的学徒,上星期差点儿淹死。除了雅克莲·勒杜克,还有好几个人牵涉在这件事里,至少按照水手的叙述是如此;有个年轻的名叫“小路易”的渔民和他的未婚妻——更正确点说应该是他的“前未婚妻”,因为现在她拒绝嫁给他了。路易刚满二十岁,于连比他少两岁。星期目的晚上,他们俩吵起来了

  可是马弟雅思不能确定那个女孩在什么程度上和这个争吵有关,也不知道到底这是谋杀未遂呢,还是自杀未遂,或者仅仅是一个意外事件。此外,那个未婚妻所起的作用也不仅限于最后婚约的决裂(其实只是威胁着要决裂);至于那个年纪大一点的朋友把所谓情敌的话转告给面包店的学徒——据说转告的时候把话歪曲了

  马弟雅思认为水手的意思主要是谴责那两个年轻人没有协商一致把那个年轻姑娘淹死。他担心的是,如果不参加讨论维奥莱的恶劣行为和她应得的惩罚,可能引起主人对自己的怀疑,于是他就不再提起要走的事。他甚至认为,最好主动参加讨论。听见屋主人开始称赞“那位可怜的勒杜克太太”,他就想把早上访问勒杜克太太和她的三个女儿的情形说出来;可是他已经记不起两个大女儿即将结婚的任何细节,只好临时捏造一些。接着他就谈起他和他们的舅父的友谊,那位舅父是在城里轮船公司做事的。谈起他在码头上和这位舅父最近的一次会谈,很自然就谈到他今天一整天的经历上来。他说,他今天一早就起来赶乘轮船,因为他必须从家里步行很长一段路才能到达码头。他走得很快,一路没有停顿。他到达码头的时候太早了点,他就利用开船以前的一段时间把第一只手表卖给一个轮船公司的水手。他到了岛上以后,生意就不那么顺手了——起码在开始时是这样。但是总的说来,早上的买卖也并不算太坏——显然是亏得他事先把访问的路线作了仔细和详尽的安排。按照昨天他拟定的计划,他是从码头上的几家住户开始的;后来他租了一辆很好的自行车,骑上车子向黑岩村那边驶去,沿路停下来挨家访问,有好几次他甚至离开大路,去访问那些单独的住户,凡是他认为值得访问的都访问了。他就这样在马力克农舍卖出了一只质量最好的手表。在路上的这些周折,使他花费的时间很少,因为那辆租来的自行车十分轻快,骑着这样的车子真是一件乐事。手表的售出有时手续快得惊人:他只要打开箱子(开了锁扣,翻开箱盖,等等),货色的质量立刻就把顾客吸引住。只要几分钟就成交。例如在那家只有夫妻俩的人家,情形就是如此,那家人家坐落在离大灯塔村子入口不远的路边。再过去一点,他在咖啡店里又卖掉了一只手表,正在准备吃午饭的时候,他遇见了童年时代的朋友让·罗宾,罗宾马上请他到这儿来吃饭。

  因此马弟雅思跟着罗宾走到这所小房子里,这所房子离村子很远,离海很近,坐落在一个小海湾的深处。他们马上坐下来吃饭,一边吃一边叙旧,谈论分别以来岛上的变化,虽然这些变化并不多。午饭以后,马弟雅思拿出手表给屋主人们欣赏,可是他不能在这儿逗留得太晚,因为他还要按照拟定的时间表去兜售手表,以便在开船以前回到港口——就是说,在四时一刻以前。

  开始时,他在黑岩村作了系统的挨户访问,在那里卖掉了几只手表——其中三只是卖给一家人家的,就是开食品杂货店的那一家。他又访问了一小时以前在酒店里会见过的那两个渔民,其中一个买了他的一只手表。

  出了村,大路沿着海岸向东伸展,可是离悬岩有相当距离,中途越过一块既没有树木又没有房屋、一任风吹雨打的旷野。由于地势高低不平,在大路上往往望不见海。马弟雅思踏得很快,风没有妨碍他,反而帮助他前进。天空完全布满了云。天气不冷也不热。

  
  











  这条路比从市镇到灯塔的那条路窄些,保养得也差些,可是铺得相当好——起码能让一辆自行车顺利行驶。这部分地区是海岛上的半荒凉地区——而且远离那些主要干道——这儿的交通大概从来也不会十分繁忙。这条路的路线大体上说来构成一个很大的半圆形,差不多一直伸延到海岛的末端,然后弯弯曲曲折回到海岛中央。只在后面这部分,就是说,从海滨的村子到市镇东南部这一段路上,才不时有一辆手推车或古旧的汽车经过。而在交通稀少的那部分,就是说,接近海岛尖端的那段路,来往的车辆那么稀少,使得低矮的植物一片片地在路边生长起来;其余的地方,由于风在这里堆积起了大量的尘土和细沙,车辆一走过就留下了痕迹。路面上既没有癞蛤蟆也没有青蛙被压死。

  这儿的路面上也看不见一条条的暗影,因为既没有电线杆,也没有太阳。年老的马力克太太已经走过了从干瘪的尸体到电线杆的圆形尖端之间那段毫无障碍的路,她很可能早就走了过去而没有注意到他。

  到了最后一刹那,旅行推销员不得不叫住她来和她谈话。他探问了为什么农舍里关着门没有人在家,接着又谈到了他这次旅行的目的:推销手表。就是在这个路边,他一登上海岛就做成了第一笔生意。

  他想默默地统计一下登陆以来一共卖出了多少钱。首先,马力克老太太:一百五十五克朗;其次,那对行动懒散的夫妇:一百五十五克朗,两笔共三百十克朗;然后是咖啡店的女店主:二百七十五克朗——加上三百十,是五百八十五克朗五百八十五,五百八十五接下来的不是买卖,而是赠送:他送了一只带镀金表链的女式手表给这位年轻姑娘或者年轻妇女

  实际上,在让·罗宾家的这顿午饭,有一个第三者在场。马弟雅思拿出货色是给她看的,因为水手明白地表示对这些手表不感兴趣(他站在小窗口前面,向外边看)。旅行推销员把小箱子放在长桌子的一端——掀开锁扣,向后揭开箱盖,挪开备忘录那个姑娘刚开始收拾饭桌,她走近来观看。

  他从小箱子里把硬纸板一块一块地拿出来;她一言不发地睁大眼睛欣赏着。他稍微退后一点,让她看得更方便些。

  他从她的罩着黑袍子的肩膀上往下看,他看见她用手指抚摸一条镀金表链,然后抚摸表壳,沿着表面的边沿摸过去,动作更慢一些。她的中指一连两次——一次沿着一个方向,第二次沿着相反方向——兜了一个圆圈。她的身材矮小瘦削,现在低着头,弯着脖子——在他的视线之下——他伸手就可以摸到。

  他稍稍俯下身子问道:“你喜欢哪一只?”

  她始终没有回答,也没有转过身来,只是重新一块一块地翻着硬纸板。她的饱子的圆形领口恰好露出一长条抓伤的痕迹,在脖子的过于柔软的皮肤上留下一长串珍珠似的红点。马弟雅思不知不觉地把手伸过去。

  他的手势马上停下来,放下了胳膊。他没有把手伸过去。这个矮小瘦削的年轻妇女把头垂得更低一点,露出后颈和颈背上的长条抓伤的痕迹。那些细小的珍珠血斑仿佛还是润湿的。

  “这一只最漂亮。”

  谈完了维奥莱的事情以后,渔民又一次抬起关于岛上生活的一般性话题——内容却矛盾得出奇。尤其是每一次他似乎想用他本人的琐事作例子来证明他的说话时,他的例子恰好和他提出的意见互相矛盾。即使这样,他的全部说话仍然显得前后连贯和有头有尾——至少在表面上是如此——因而听的人如果不留心,就不会发现其中的矛盾。

  马弟雅思提出来要人家看他的手表,目的是借这个理由离开饭桌——离开饭桌就是走向门口的第一步。他再也不能拖下去了,因为他必须完成他的挨户访问,而且要在下午四时一刻以前回到港口。

  小箱子,锁扣,箱盖,黑色的备忘录

  渔民漫不经心地向第一块硬纸板望了一眼,就转过身来望着窗口。他的女伴却相反,走近来想看得仔细些。马弟雅思产生了一个念头:送一只价钱便宜的手表给她,表示感谢她的款待,这对于她那样年纪的人,一定会感到满意的。

  后来他回到村子里,很快地完成了他的逐家访问。他又卖出了几只手表——其中三只是卖给一家人家的,就是开食品杂货店的那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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