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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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的人- 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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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场音乐演奏会还有几个小时才会开始,但斯文森牧师决定早点出门。他稍稍梳了几下头发,戴上眼镜,把《圣经》、纽约市地图和一份布道演讲稿放进公文包。他沿着楼梯下楼走至大厅,那儿还有另一个妓女坐在那里。这个人是——或看起来是——一个女人。
  我们在天上的父,充满慈爱
  他感觉胃里一阵紧缩,匆匆加快脚步,目光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地板,以为会听到一番挑逗言语。但这个女人——或这个男人,或不管到底是什么性别——只微微笑了笑,然后说:“真是个美丽的黄昏。对吧,牧师?”
  斯文森牧师惊讶地眨眨眼,才报以微笑。“是啊,的确是。”他忍住冲动,没把到嘴边的“我的孩子”说出口,从他担任神职工作后便再也没用过这句话,只说:“祝你有个愉快的一天。”
  他步出大门,走进纽约市下东区忙乱的街道。
  他在旅馆门前的人行道上驻足了一会儿。一辆出租车呼啸而过,年轻的亚洲人和拉丁美洲人脚步匆忙地行走,街上的公共汽车排放出富含金属元素的炙热废气,几名骑着破自行车的中国快递男孩嗖嗖地在人行道上穿行。一切都是如此令人身心疲惫。这位牧师感到焦躁沮丧,但他心想等他走到那座即将要举行演奏会的教堂后,或许就能让他放松一些。他已研究过地图,知道这段路很长,不过他可以沿路做一些事情,以排解这令人发狂的焦虑。他可以逛逛街买些东西,停下来吃个晚餐,或研究他的布道讲稿。
  当他向东走去时,觉得好像有人在监视他。他立刻扭头向左望去,看向旅馆旁边的一条小巷。有一个人半蹲着躲在一个垃圾车后,这是一位瘦小、棕发的男人。他身穿工作服,手里拿着一个小工具,而且正意味深长地打量着牧师。接着,好像知道自己被发现似的,背转身,退进了巷子深处。
  斯文森牧师紧紧抱住公文包,怀疑自己在演奏会开始前,没留在安全的旅馆房间——虽然里面又臭又吵——而跑到外面来,是不是犯了个严重的错误。接着,他轻轻笑了出来。放松点儿,他对自己说,这个人只不过是个管理员或打杂的工人,也许还是这家旅馆雇来的。他刚才只是过于惊讶,不相信一位牧师竟然会从这种脏乱的地方走出来。
  更何况——当他开始往北走时,他心中这么想——自己是身穿牧师服装的人,既然神召唤了他,就一定会给他某种程度的豁免权,即使是在这个现代的索多玛城【注】。



  【注】索多玛城(Sodom),死海南岸的古城,传说因为罪恶而被神消灭。 





   



第二十一章



  明明这一秒还在,但下一秒就不见了。
  这个红球不可能从卡拉伸直的右手上直接移到她的耳后。
  但事实的确如此。
  而且,当卡拉从耳后把这颗红球拿出来并抛向空中时,它根本没有消失,而又从她弯起的左胳膊肘中冒了出来。
  事实的确如此。
  这是怎么做到的?莱姆深感纳闷。
  卡拉已回到了莱姆的住处,在楼下的实验室里等着阿米莉亚·萨克斯和罗兰·贝尔回来。当梅尔·库珀忙着把证物放上检验桌时,房间突然响起一张钢琴爵士乐CD的乐声——这是莱姆用他自己的小小手上戏法播放出来的。
  此时,卡拉站在窗前,身上穿着萨克斯放在楼上衣橱里的那件黑色T恤。托马斯正在替她清洗上衣,想办法洗掉她在集市上即兴演出时,用亨氏五七牛排酱制造出来的血迹。
  “这些是从哪儿来的?”莱姆问,用头指向那几个球。他并没看到她打开皮包或把手伸进口袋。
  她微笑说,这是她“变”出来的。莱姆皱起眉头,发现魔术师还喜欢耍另一种戏法,总爱把不及物动词当作及物动词来用。
  “你住哪里?”他问。
  “格林尼治村。”  
  莱姆点点头,想起了过去的事。“以前我还没离婚的时候,我们夫妻俩和大部分朋友都住在那里,还有苏荷和特里贝卡区。”
  “我一般往北不过第二十三街。”她说。
  莱姆发出一阵笑声。“在我那个年代,第十四街才是非军事区的开始。”
  “看来,是我们这边赢了。”她开玩笑说,手中的红球不断消失又出现,从一只手传到另一只手。接着,她开始做起即兴杂耍表演,轮番在空中抛接这几颗红球。
  “你的口音是什么地方的?”他问。
  “我说话有口音吗?”她问。
  “有一点儿。你的音调变化和别人不太一样。”
  “大概是俄亥俄州吧,中西部。”
  “我也是,”莱姆告诉她,“我是伊利诺斯州人。”
  “但我十八岁时就来这里了,念的是布朗克斯维尔区的大学。”
  “萨拉·劳伦斯学院,主修戏剧。”莱姆猜。
  “英语系。”
  “然后你喜欢这里,就留了下来。”
  “嗯,我曾经很喜欢这里,所以才离开乡下来到城市。我父亲死后,我母亲也搬了过来,为了离我近一些。”
  她有个守寡的母亲。这点和萨克斯一样,莱姆心想,但不知道她与母亲之间,是否也存在类似萨克斯和她母亲之间的问题。萨克斯和她母亲近几年的关系改善了许多,但在她少女时期,她母亲罗丝的脾气却相当暴躁、阴郁、喜怒无常。罗丝完全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丈夫只想当一名警察,不明白自己的女儿为什么完全不肯按她的期望做事。于是,这对父女很自然地建立起一种同盟关系,从而使得她们之间的情况更糟。萨克斯曾告诉莱姆,在那段关系恶劣的日子,车库成为她和父亲的避难所,在那里,他们找到了一个有理可循的安乐世界:当化油器装不上去时,必定是违反了某项可以理解的物理世界的法则——若不是机械出了故障,就是某块垫圈切错了大小。引擎、悬挂系统和传动装置并不会让你陷入通俗闹剧般的情绪,也不会私下嘀咕说你的坏话。即使在最糟糕的情况下,它们也不会责怪你的错误和失败。
  莱姆和罗丝·萨克斯见过几面,发觉她是个迷人、爱唠叨、性情古怪并极度以女儿为荣的女人。但他也知道,以前她们母女之间,绝对不是现在他所看到的这种关系。
  “你们目前的关系好吗?从她搬来之后?”莱姆怀疑地问。
  “这听起来很像情境喜剧的情节吗?不,你猜错了,我妈她人很好。她呃,你也知道,就是妈妈嘛。她们当然会有妈妈们的做法,这是不会改变的。”
  “她住在哪里?”
  “她住在疗养院里,在上东区。”
  “她生了重病吗?”
  “不严重,她会好起来的。”卡拉心不在焉地让球在指节上滚动,然后翻进手掌。“等她好些了,我们要去英国,就我们两个人去。我们要去伦敦、斯特拉特福德和科兹沃斯。我父母和我曾去过一次,那是我这辈子最美好的一次假期。这次再去,我要试试在左边车道开车和喝温啤酒的感觉,因为上次他们都不允许我做这些事。当然,那年我才十三岁。你去过英国吗?”
  “去过。我以前常和苏格兰场合作,也去那儿教过课。可是自从呃,我好几年没去了。”
  “魔术师和魔法师在英国比较受欢迎,不像在美国。他们那里有悠久的历史。我想带我妈去看看伦敦的埃及宫,一百年前,那里曾是全世界魔术师的中心。你也知道,这有点像朝圣之旅。”
  莱姆看向房门口,没见到托马斯人影。“你帮我个忙好吗?”
  “没问题。”
  “我需要吃点儿药了。”
  卡拉看到墙边有一些药罐。
  “不是这里,是在那边的书柜里。”
  “哦,看到了。哪一瓶?”她问。
  “最旁边那瓶,麦卡伦,十八年份的。”他低声说,“如果你动作轻一点,不弄出声来的话更好。”
  “嘿,那你找对人了。罗伯特·胡迪说过,若想当成功的魔术师,就必须熟练三种技能:灵巧、灵巧和灵巧。”只一会儿工夫,几乎在完全无声和不引人注意的情况下,莱姆的玻璃杯中便出现了大半杯充满烟熏气味的威士忌。即使托马斯此时待在这里,恐怕也不会发现卡拉偷偷替莱姆倒了酒。她插进一根吸管,然后把玻璃杯放在莱姆轮椅的杯架上。
  “你也来点儿吧。”他说。
  卡拉摇摇头,伸手指着咖啡壶——她一个人就快喝光了一壶。“我的药是这个。”
  莱姆啜了一口威士忌。他仰起头,让那股灼热的暖流深深流入喉咙深处,然后消失。他盯着她的双手,看着她拿着红球做出一个个不可思议的动作,接着又啜了一口酒。“我觉得很棒。”
  “棒什么?”
  “幻觉这个点子。”  
  你别他妈的这么容易感伤,他对自己说。你一喝酒,就变得多愁善感起来。但是,这种自知之明却无法阻止他再喝一口威士忌,继续说道:“你也知道,有时候,现实是很难让人接受的。”同样的,他也无法阻止自己在这个时候看了一眼自己无法动弹的身体。
  此话一出他便立刻后悔了,同时也后悔自己刚才不该瞄自己的身体。他想改换话题,但卡拉却不像一般人那样立刻表现出同情和怜悯,而只说:“你知道吗?我并不确定现实的成分到底有多少。”
  他皱起眉头,不懂她这句话的意思。
  “我们一生中的绝大部分难道不是幻觉吗?”她继续说。
  “什么意思?”
  “这么说吧,过去的一切都成了记忆,对吧?”
  “没错。”
  “而未来的一切又都是想象。这两者都是幻觉——记忆是不可信的,而我们又无法推测未来。唯一完全真实的,唯有此时我们所活的现在——可这又是不停地从想象变成记忆的过程。所以,你懂了吗?我们一生中的绝大部分都是幻觉。”
  莱姆微笑起来。身为一个科学家、逻辑学家,他很想从她的理论中找出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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