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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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瓶- 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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尸体自动走进了棺材。
  “别哭了,快回去罢。”她说。
  棺材终于扣了盖子,上了钉。
  
  介福班里,三秀和瓶娘两人沉默地坐在屋里。桌上已经连续几日没有帖子,三秀就把每天清早练功的事情也免了。穿衣妆饰也越来越随便,甚至整日粗服乱头也毫不在乎,完全变了个人似的。瓶娘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也曾试着劝过三秀两次,三秀却总是一脸不耐烦的模样,瓶娘也就渐渐不再说了。
  三秀教瓶娘拉胡琴。她随便拉了一过《阳关调》,把胡琴递到瓶娘手里:“你来试试。”
  瓶娘面带难色:“你拉得太快了……”
  三秀脸上有点不悦,拿了过来,放慢了速度,又拉了一遍。
  瓶娘接了过来,磕磕巴巴拉了一遍,好几个音都错了。她害怕地看看三秀。三秀却只是望着窗外。
  瓶娘就又拉了一遍。这一遍比之前好多了。她抬起眼睛望着三秀。
  三秀还是望着窗外。
  瓶娘紧闭着嘴唇,低头又拉了一遍。这一次都对了。
  她笑着抬起头。
  这次,三秀应该会夸赞自己了吧。
  然而三秀还是一言未发,似乎在听,又似乎没在听。
  瓶娘有点失落。她索性也胡琴搁在一边,望着窗外。
  
  屋里一片寂静。
  瓶娘自言自语:“程大夫好像好几天没来了……”
  话音刚落,三秀蓦地转过头来,一字一顿问瓶娘:“你说什么?”
  
  瓶娘呆住了,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三秀的眼神十分严厉。
  “琴也不好好学,学了也不好好练。瞧你拉的,那是什么?锯桌腿似的!大家不嫌你吵,嫌你麻烦,都忍着你。你怎么还是这样?我真是不明白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着就抓向瓶娘的手腕。
  瓶娘尖叫着把手往身后藏,可还是被三秀抓住了。
  啪!
  瓶娘的手心红了。
  手掌上的疼痛也让三秀猛然清醒过来。她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瓶娘的手,怔住了。
  “天哪……我……做了什么……”三秀自言自语着。
  瓶娘没有说话,忍痛静静拾起胡琴,调好了弦,磕磕巴巴地拉起《阳关调》来。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对不起,我……我又打了你……”三秀低着头道歉。
  “不是三秀的错。”
  “是我。我又打你了。我是个坏姐姐……原谅我,好瓶娘,别生我的气。我……刚刚你说了什么?”
  瓶娘勉强笑了一下。“不是什么大事。忘了吧。”
  “是说……啊,药吃完了,对不对?”三秀站起来,“程笑卿好几天不在庆春堂了。……我去后院找他。你在这里,好好练琴,不要发呆。回来我检查。”
  说罢,三秀笃笃笃走到妆台边上,开始梳头,化妆,换衣,找披肩。
  瓶娘默默地把弓搭好,又拉起《阳关调》来。才拉了一句,三秀忽然扭过头来。
  “怎么在拉《阳关调》?”三秀回过头道,“那曲子对你来说还有点难。换个简单的吧。”
  瓶娘嗯了一声。见三秀出门去了,她又将弓搭上弦,一曲凄凉悠远的《阳关调》又袅袅从弓下飘了出来。
  
  三秀敲门。
  “进。”
  三秀推开了门。映入眼帘的是一间八卦阵般杂乱无章的屋子。程笑卿在书桌旁半睁着眼睛,一副宿醉未醒的模样。“坐。”他说。
  三秀坐了。
  桌上是一幅草书,龙蛇满纸,墨迹未干。
  “写的什么?”三秀问。
  “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娘是路人。”
  三秀一叹。“何苦呢。”
  “真是羡慕她啊。从此以后,什么都不用想了。”程笑卿苦笑着把那张草书团成一团,丢在地上,“你来做什么?”
  “开药方。”
  “瓶娘吗?已经不用再服药了——我上次不是说过了吗。”
  三秀如梦初醒。接着把手搁在额上,回想了一阵,“我……忘记了。”
  “看你气色,心神不宁啊。”程笑卿援笔过来,“我得给你开一张。”
  “还是算了,省点钱吧。”三秀颓然坐下,“……我又打她了。”
  
  程笑卿的表情严肃起来。
  “这可不妙,”他低声说,“你不能这样。”
  “我知道,我说了我会照顾她一辈子,对她说了,每天也都对自己说,可是我……有点撑不住了。该怎么说她好呢?她一点都不像个病人,我有时候控制不了自己,打了她,骂了她,她一点也不怨我。还对我客客气气的……我宁可她打我骂我,出够了气,把我打残了替她在那里受罪……我也是一个女人啊!是女人,总会有想要被照顾的时候,总会有撑不住的时候。我看着她,想着自己,多想像以前那样,可是再也做不到了。我就是条丧家狗,本来应该看门的,却被人当作牛去拉犁把。我……我快死了!可是我又不能死。不花那畜生还活在世上,我就是条丧家狗,也要咬断他的喉咙。但现在,我还有什么办法?那么重的犁把,我根本没办法。”
  三秀忍不住泪水,低头抽噎起来。
  程笑卿同情地看着她。看她哭够了,才缓缓说:
  “你根本不需要照顾她一辈子。”
  三秀没听懂程笑卿的话,困惑地望着程笑卿。
  程笑卿道:“她比你坚强的多。有一次我给她诊治,你那时候不在,她对我说:‘程大夫,是不是只要和我沾上关系,准没好事呢?’我问她怎么会这么想。她和我说了小时候遇见强盗,剧团里的人都被杀的事。又说在王府的时候,有个蒙古人为了救她,被杀了。她甚至还觉得陶小姐的事也是自己的责任。最后还说:‘其实你坐牢的那阵,我也有点喜欢你……’
  “我当时很震惊。我想起了很多事。以前我觉得她是个江湖骗子,瞧不起她。现在我不敢这么想了。陶小姐嫁给了不花特穆尔,我就消沉成了这个样子。她呢?她简直时运不济到了极点,可还是会说会笑。总而言之,她比你坚强得多。——你比我了解她,应该更清楚。你别把自己想那么高尚,就算没了你,她也能活下去。”
  “不是这样的。”三秀矢口否认,“我才没有……”
  “你是想要赎罪?”程笑卿道,“那笔赎金的来历,和陶小姐的……事情——你没和她说起过,但内心又觉得对不起她。所以才说要照顾她一辈子。是不是?……但她是怎么想的呢,你有没有想过?你作茧自缚,还要把她也和你一起勒死。什么耕地的狗……你根本就是个活死人!只不过是因为你的一厢情愿罢了!”
  一番当头棒喝,三秀哑口无言。
  窗外西北风呼啸着吹开了窗子。程笑卿起身去关窗。三秀留在原地,仔细咀嚼着程笑卿的话。
  她不得不承认,程笑卿此时就是她的恩人。此前,她觉得自己就好像在一间没有门窗的密室里,无路可逃,即将窒息。现在,那屋子墙壁突然从外面被砸出了一个大洞,一下子敞亮了。
  她望向程笑卿。
  
  哈。哈。
  就在同时。
  她听见正在关窗的程笑卿发出自嘲的笑声。
  ……为什么?
  程笑卿重新坐回椅上,停止了笑,长长一叹:
  “我这个人呐,就是喜欢说教。我自己又算什么呢?”
  他摇了摇头。
  “——我的铁镇纸没了。”
  
  “那对铁镇纸,我从牢里回来就找不见了,一起还丢了很多东西。——不过,我想说的不是这个。你知道陶小姐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她不是嫁给了不花特穆尔……”
  程笑卿连连摇头。
  “是做妾!”
  三秀惊呆了。她这些天一直闭门不出,现在才知道原来事实比她想的更加不堪。
  “陶家的老家在浔阳,那是以前大宋朝的地方。她家,是不折不扣的南人。一个蒙古王爷的世子,会娶一个南人做正妻吗?”
  三秀听了,不知不觉握紧了拳头。“那洵美岂不是被骗了?”
  三秀想,当洵美心如死灰地乘着轿子到了赵王府,却发现喜轿不是从正门,而是从旁门抬进去,也没有行礼,就……内心一定益发绝望。
  “大概她早就知道会是这样吧。不过陶家茶盐官卖权的确回来了。不花也不算失信。”程笑卿凄然道,“说这些有什么用呢。我……实在太没用了。三年前,我和你说我要做铁镇纸,要占尽天下绝妙好辞,折不断压不弯。可是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到底写出过什么?不花特穆尔张扬跋扈,草菅人命。他是王爷,且不说他。看看这大元朝的律法,蒙古人闹出人命,只要赔钱私了就可以高枕无忧;前朝大好的江山,万里良田,随随便便就占做牧场,供他驱使牛羊,践踏得腥膻一片;汉家子弟抓为奴隶的更是数不胜数……
  “他们对我说:你们汉人不准科考。好,我写戏,我做大夫,我不科考了。可我到底最后写了些什么?我不敢写那些!我只能写写《美人瓶》这种东西,写点花前月下,写点烟粉灵怪,写点秾词艳曲。我写了,大都城里的汉人来看。他们沉溺在这种神怪新奇的玩意里面,看完了,继续过他们奴隶的生活。生病了来找我给他们看病。我治好他们,他们走出去,又是一群行尸走肉……我是个怕死鬼。‘铁镇纸’,说什么大话,不过是个软骨头而已!”
  程笑卿越说越激愤,额上青筋暴起。三秀担忧地看看窗外,害怕他的话会惹来官府的耳目。
  程笑卿瞧出三秀的心思,站起身来,走到屋子凌乱的一角,猛地揭开那里凌乱堆积着的纸张。
  下面压着的是一张椅子。
  虽然是椅子,却装着两只大轮,看上去十分沉重。
  “我在前朝笔记上看到过这机关的记载,前些天和木匠商量做出来的东西,昨天做好了——你拿去让瓶娘试一试。”
  三秀试着坐了上去,操纵两边的把手,发现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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