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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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瓶- 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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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年人也不免往那方向望去,只见一个面上傅粉,头戴方巾的俊美“少年”正微笑着向众人拱手致意,举手投足间尽显风流,实是人中龙凤。这一身的书生打扮,自然就是《彤管记》里的陆言卿。
  “可惜了。”那中年人摇头道。
  青年人心想,那中年人所说的“可惜”,必定是指三秀遭遇的望门寡。陶家二公子的横死,在京里也是一件大新闻。这才不到半年,林三秀又重新登台,于一般人家来说可能不太合适,但是一个伶人生命中最璀璨的年华只有短短十年,本就不该遵守那些陈腐规矩。
  青年人正自顾自点头,忽然又想到一件事。虽然是很短一段时间的传闻,但似乎还是有必要来确证一下。他不由得又转向那中年男子,隐约含糊地发问:
  “听说她与陶家小姐……”
  中年男子斜睨过眼睛来:
  “你怎么看?”
  “我想……这大概是捕风捉影的事情吧。坊间传闻,不可尽信。”青年人自信道。
  “是真的。”中年人苦笑道。
  青年人有些诧异。
  他不由得又望了一眼台上的林三秀。
  此时,林三秀已经结束了向看官们的致意,施施然一转身,向他这边回眸一笑。那一笑,青年人只觉得自己的魂儿都跟着她走了,连身体也飘了起来。
  之前那中年人见青年人这样,笑了。
  “你看,”那中年人道,“世间有这样的一个人,只怕无论男女,都难免生出恋慕之心吧。”
  
  三秀绕到了后台。祝双成正一个人对着镜子化妆。她从镜里看见三秀的扮相,先是一惊,随即默然低了头。
  “双成,你不后悔么?”
  “不后悔。能演洵美——不——能演悦娘,是我的福气。”
  三秀和双成相视一笑。
  过一会儿,双成脸上又有些忧虑。
  “你说,不花他真的会来么?”双成问。
  “我事先让人把故事编成了话本,在各个酒楼茶座里讲唱。他常看杂剧,听说了这故事,焉有不来看之理。他若是看了这戏,散场后一定会来找我。”
  “那,他来了以后,你怎么办?”
  三秀没有回答,眼睛凝望着后台里不存在的远方,忽变得非常冰冷。双成看着她,一时间觉得她和程笑卿部分重叠了,就仿佛程笑卿来复仇的冤魂附了身。双成心里一凉,担心三秀做出什么鱼死网破的事,却又不知道当说什么。
  
  双成妆饰毕了。剩下三秀还留在后台。
  瓶娘默不作声地坐在角落的轮椅上望着她。她已不能上台,今日是一个看客的身份,但也煞有介事地打扮了自己一番,似在为三秀壮行。
  两人之间,已经不需要别的话语。三秀一看见她的眼神便懂了。
  ——我等你回来。
  ——等我回来。
  对话在静默里结束。后台外面传来大师兄呼喊三秀的声音。临走前,三秀向瓶娘俯身过去,要吻她的脸颊,却被瓶娘轻巧地闪开了。
  “等演完了吧。——我也去台下坐着看你。”瓶娘温柔一笑。
  
  时间,一炷香又一炷香地过去。
  “醉太平”瓦子门前的大街空荡荡。几个伙计弓着腰,埋头清扫着地面上的爆竹残骸,对里面的喝彩已经司空见惯。
  一只雀儿“啾”一声掠过。
  啪。
  新鲜的白色鸟粪,正落在一个小个子伙计的头巾上。其他几个伙计指着他哈哈大笑。那小个子伙计连忙把头巾取下来,又污了手,气恼极了:
  “兀那雀儿,冬日里粪倒多……”
  话音未落,“醉太平”瓦子里突生异变。
  本来里面有规律的喝彩声忽然没了,转而是众人异口同声的惊呼。
  接着就是寂静,随后,如捅了马蜂窝一样,嗡嗡声炸开了锅。
  “奇怪……”
  几个伙计都呆立在外面,手里的扫帚也掉在了地上,不知瓦子里面发生了什么。
  只一会儿工夫,瓦子里面已经一片喧闹。门开了。瓦子里几个獐头鼠目的人物溜了出来,不知要往哪里去。
  “到底是怎么了……”那个倒霉的伙计喃喃自语。
  
  喧闹的原因,是戏台上和传闻完全不同的剧情。
  此时的戏台上,陆言卿久久地倒在那里。独有他一个人。
  ——他死了。
  衣服很干净,没有一点污渍。但在戏台这虚幻的空间里,在众人的眼睛里,他身上的血正逐渐染红着除夕夜的雪地。肇事贵人的马,在雪地里绝尘而去,不留一点蹄痕。
  每个人都看得见。每个人都听得到。
  
  说好的大团圆呢?
  说好的男中状元女诰命呢?
  众人不免议论纷纷。
  “程笑卿死了!”有人说,“就是给不花的马踏死的!”
  
  一传十,十传百。
  戏台的大幕忽然拉起……
  地上方才陆言卿躺着的地方,剩下了一大片东西。
  众人看不清,纷纷站起来引颈去看……
  一件残破的血衣。原本的月白色已经完全被遮去,血,成了它唯一的颜色。
  正是程笑卿被踏死时身上的遗物。
  
  三秀,还是陆言卿的打扮,从血衣的正后方向,缓缓登上戏台。
  众人都知道她要唱,霎时静了。等一片寂静时,伴随着胡琴弓弦上哀婉的曲调,她唱了出来。
  她是陆言卿的鬼魂。她也是程笑卿的鬼魂。
  她,把程笑卿最后的戏本改了。现在,它完全成了他自己的故事。
  (若是让程笑卿来写,恐怕会写得更好吧。三秀想。)
  
  台下,有人在拭泪,有人在愤慨。
  此时的三秀,仿佛完成了一件大事,浑身轻松。好像程笑卿的鬼魂,忽然从她身上离开了一样……
  不,他没有离开。一阵焦虑感突然攫住了她的心。
  ——戏演完了,可是,不花在哪里?
  站在戏台中央,三秀用眼睛搜寻着台下的每一个角落,却又不敢让观众看出她的异常。
  ——不花他为什么不在?
  听说这戏是程笑卿的,他怎可能不来。可是,他现在哪里?
  现在仔细想想,好像之前也打听到他预定了座位……
  三秀袖管里藏的防身匕首开始躁动不安。
  
  瓦子外,几个扫地伙计面面相觑。
  突然,远处传来一声大喝:
  “通通站住!——谁都不许走!”
  伙计们吓了一跳,转过身,只见一胖一瘦两个官差转眼已经立在他们面前。
  胖的率先开口道:“听说你们这里在演反戏?”
  伙计们哪敢承认,一个劲儿拼命摇头。小个子伙计方才摘了头巾,正披头散发,头一摇十分狼狈。
  “要不……叫我们老板过来?”一个伙计问。
  
  瓦子里一片大乱。
  官差的影子,最初只是在瓦子门口一晃而过,却被三秀清楚地看见了。她立时明白事情不妙。不花本人没来看戏,而是安插了几个亲随在这里通风报信,发现戏的内容变了,立刻就召来了官差。
  果然,正如三秀所想,瓦子的正门蓦地打开,几个官差拦在门口,挨个盘查起来。
  着急退场的人们不耐烦了,与官差推搡起来。还有几个人已经跌倒。眼看就要酿成一场灾祸。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三秀当机立断,趁乱溜下戏台,褪了戏服,混入人群之中,顺手拿走了一条巾子,一面走,一面将脸上的妆擦了个干净,尽力让自己变得不显眼。她一面想办法躲藏,一面想着着脱身的路径。
  瓦子后院似乎有一扇小门,因为后院是伙计们小憩的地方,那门鲜有人知。虽然冒险,但也值得一赌。不过,先得找到在后台休息的双成。
  为了防止被发现,她不能喊叫双成的名字,只能亲自去后台一看。可是还没走近后台,就听见那里传来声嘶力竭的喊叫:
  “三秀,快跑!”
  是双成的声音。后台已经不安全了。双成她看不见三秀,只能这样向她示险。
  三秀听见,泪水顿时流了下来。
  双成,我定保你出来。




☆、第 39 章

  回去的路上,三秀不敢叫车,一路都在奔跑。
  她也不确信家里是否还安全,但此时此刻,她只能想到这一个去处。只好前行,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
  火海。她想起初十那晚的火灾。瓶娘惊慌地叫醒了睡梦里的她,指给她看窗外的火光。火舌没来由地从程笑卿的空屋里窜出来,映亮了夜空。等她披上衣服跑到雪地中,他屋中的一切已经化为灰烬。他的藏书,他的著作,他养的花写的字及其他所有。仿佛这个人的所有痕迹就这样从世界上抹杀了。瓶娘除夕清早的无心之言,就这样成了谶语。
  唯一剩下的就只有三秀曾经拿出来那些。
  演出《彤管记》,三秀也是一时负气。她给父亲看的是原本的戏本。真正戏的内容,她只和双成两人谋划过。双成不可能拒绝,而她也没想太多。她所想的只是想让世人知道,曾经有一个叫程笑卿的人,在这个世界上精彩地活过,之后凄惨地死去。只是这样。
  双成问她:不花来了怎么办。
  那时候她天真地想,若他敢近身,就一刀刺死他。
  结果,他根本就没露面。
  三秀抬起头,已经到了家门口。没有异常,看上去和平时一样平静。
  ……如果曾经和瓶娘多商量一下就好了。
  瓶娘那时候一定担心极了。
  
  ——对了!
  仿佛定在了地上一般,三秀的全身僵住,再也不能动弹。
  ——她还等着我!瓶娘她还在瓦子里……我竟然把她忘了!
  三秀呆呆地站在大门口。
  
  “回来了?演得怎么样?”大师兄在院子里看见了她,笑了。过一会儿,他看见三秀的异常,脸色微变:“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三秀好像没听见似的,站在原地一言不发,只有嘴唇颤抖。
  “双成呢?”大师兄蹙起眉,“其他人呢?……你脸怎么那么白?……倒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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