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雩听了点头,无意间说道,“我这位小姑子心性生得强,不过倒也一直七病八病。去年生下皇子的刚候,差点半条命就去了。据说现在还是病恹恹的不太好,进宫的时候顺道去她那里看看省得林桁止叨念着。”
端仪示意身后耶人走之前,将东西交给九公主的人。
端雩看了一眼那黑不溜袱的酒坛就皱眉道:“五姐,既然酒是好酒,怎么着都应该好马配好鞍拿个像样的东西来装才是。”
“妹妹说得极是。”端仪抬起纤指覆上坛口的泥封,说道:“还有一件事,封口的油纸上写着酒方子,具体是哪十二红,哪十二香,麓妃若觉得酒好,可以让宫人照样配置了。”
端雩露齿一笑,眉梢弯弯,调皮问道:“既然是好东西,姐姐怎么不送我?”
“你若喜欢,我回去就立刻命人送到你那府上,这样多好。”
到阴山山麓,两名公主分轿而行,一路迤逦着远去了。
行宫中,所有的宫人被屏退,太后依然是斜倚在软椅上闭日养神,殿中渐渐地安静下来,那样的感觉就像是霜一杯滚烫的茶水,热气消散,然后一点点地凉透。
太后朝商嬷嬷说道:“尔容,这里不是皇宫,也没有别人,你且坐下。”
高嬷嬷神色有些惶恐,踌躇良久才照做了,轻声道:“二小姐。”
太后似是感叹地蔓道:“从前尚在王府上时,你就是这样唤我的,十多年都没变过,后来进宫了,转眼已是二十多年过去,贵嫔,贵妃,皇后,太后,哀家都快记不清你改了几回口了。”
高嬷嬷瞅着太后的神色,仔细斟酌着道:“太后,方才九公主吵嚷了一通,您若是累了,就………。”
“琅嫘。”太后面沉如水,扶在椅上的手拍在楠术几上,“碰”地一声荼盏磕碰跳动,在空旷的大殿上显得格外清晰。
“别人不知道,可是哀家却知道琅嬛就是浣昭。”太后深抽口气,“浣昭已逝去多年,就算退一步讲,浣昭还活着,她与小七也是有半个母子之谊,说什么也不可能成婚。”
高嬷嬷思忖一下,还是进言道:“太后,你就那么确定浣昭就是琅嬛么?浣昭已经死了,那这样说来琅嬛也应是死了。可是照现在的情形,琅嬛却是没死。”
“浣昭和琅嫘根本就是同一人。”太后以手支撑前额,声音陡然一沉,“难道会有别人?”却
随即否定地摇头,自言道:“可是颜卿也死了一年多了,而且那些从北奴遣送回来的老侍女,都是亲眼看着颜卿殉葬而死,也不可能是她。”
高嬷嬷在太后跟前半跪下,叹道:“其实,殿下为什么执意北上,您身为母亲应该清楚,会不会是因为颜卿死了,殿下也死心了,所以愿意退而求其次。”
太后笑出一声,“哀家就是太了解小七了,他是绝不会退而求其次。如果愿意将就一个谁,也不用到等到这个时候了。当初宜睦公主身死的消息传来帝都,哀家那时整日心思惴惴,就怕他从此不回帝都来了。”
高嬷嬷欲言又止道,“太后……”
“琅嬛,琅嬛,不可能是浣昭,也不可能是颜卿……”太后口中碎碎地念道,“既然她叫琅嬛,定是与浣昭有些渊源,可是她究竟是什么人?”
一声叹息从深深落落的大股中传山,慢慢地化开如同玉帛纸上慢慢散乱的墨迹。
轩彰八年三月十八日,皇上颁下御旨准皇弟韶王与伏眠公主琅嫘的婚事。十九日,命皇使峨冠博带,乘玉珞,执圣旨,一路张五爪金龙踏赤红云纹大旗,带着美酒五十坛,白璧二十双,鸳鸯万金锦一疋,通香虎皮檀象一座,四尺高烨光珊瑚树一座,香文罗手藉三幅,七回光雄肪发泽一盎,紫金被褥香炉三枚,文犀辟毒箸等备色赏赐,北上宁州恭贺韶王新婚之禧。
颜倾天下看尽夭红浑漫语2
轩彰八年三月初,日影浅薄,缕缕清光轻柔地如新抽的洁白蚕丝,纤纤地抖落些如月色初上的迷蒙。王府书房中,奕析意态慵懒地靠在黑檀木塌上,膝盖上覆着一掖莲紫苏织金薄锦。我从外面走进去,心知他伤势早已无碍,不过是借静养的托辞回绝一些官员烦琐的拜访,还有就是懒。我缓步踱入,见状打趣道:“养病,养病,养出越来越大的懒病。”
奕析斜瞥过我一眼,就道:“你的小跟班呢,以前不是到哪里都跟着。”
我心知他说的是常常跟在我身边的琅染,“什么小跟班?她很快就会是伏眠国的下一任主人”我挨着他身边坐下,笺道,“我打算把伏眠当成及笄之礼送给她。”
“阔绰的姑姑。”他的下颌抵着我一侧的肩胛,瓮声瓮气地说道:“你怎么不当成嫁妆送给我?”我转首横瞪了他一眼,沉下脸道:“高奕析。”
他却是轻拍我的肩膀,哈哈地笑出声,“玩笑话,当不得真的。”
此时有名梳双鬟髻蜱女在帐外禀报,“王爷,有从帝都来的使者求见。”
帝都派来的使者,奕析命婢女将人领进来。我香了一眼外边,问道:“我是不是要回避一下?”
刚直起身,却被他一把拉住又坐回塌上,奕析扬扬眉毛道:“你回避什么?怎么着也足别人回避。”他从身后伸开双臂轻拥着我,在耳轮上印下温软的一吻,声音低迷道:“是不是呀,夫人?”
“你给我好好躺着。“我微微赧然推开他,啐道.“谁是体夫人?我可不是你夫人。”
奕析闻言蹙额,踢掉膝上的薄锦作势要起来,“偏不好好躺着。”他赌气般地说道,“除了夫人的话,别人随的我可不会听。”
等了不消一会,就看见那婢女领着一名身着海蓝色四品官袍的官员进来,奕析推说衣着不修病容憔悴不愿见人,令人搬了椅子,让那名使者就坐在帐外说话。
使者先是不敢坐,恭敬地向变析作揖拜见。说起他在弥杉受伤一事,“听闻王爷受伤,太后和皇上都十分挂念。”
“让母后和皇兄如此担心,小王真是万分愧对。”奕析不成不淡地说着场面话,“大人此次返帝都,尽可以回禀太后与皇上,韶王伤势已无碍,勿再挂念。”
“卑职还有一事。”使者慎重地顿首,道:“王爷不愿回帝都养伤,皇上念及漠北偏远之地无名医圣手,所以从太医院选了擅长治疗外伤的太医五人,已一道随卑职抵达宁州。”
“皇兄对手足的关爱,身为臣弟铭感五内,大人和五位太医一路风尘仆仆北上,本王定会奉为王府上宾款待。”虽感到一丝意外,变析依然笺道,“但是本王说过伤势早己无碍,还是请大人回帝都的叶候,将随行而来太医一同带回。”
“王爷宅心仁厚,若是体恤卑职,就千万免了卑职这趟差使。”使者惶恐地再拜,苦着脸道:“上头说了若是王爷不收,定是太医无能,入不得王爷的眼,也不用回帝都皇城了,直接往西流放到琉球一带。”
奕析随缓的声音陡然一紧,问道:“这不可能是皇兄的意思,是谁出的主意?”
使者道:“慧妃娘娘。”
“慧妃?”奕析略略沉吟,我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竟然突兀地却轻飘飘地冒出一句,“她倒是长久,还没失宠唯?”
我用手肘撞丁他一下,阴着脸暗声道:“你咒她做什么?她才二十出头而己,这时候失宠了,你让她下半生怎么过?”
“你那毓妃表妹厉害着呢。”奕析笑意深涵,戏谑地说道:“我看她就算是贬出宫也不见得会玩完。”
那使者闻言愣愣,干笑两声道:“慧妃娘娘姿容绝丽,颇有才学,得皇上赐予封号‘慧’,此乃六宫侧目的殊荣。更为皇上诞下一双儿女,当然是圣眷不衰,圣誊不衰……”使者说着用衣袖揩过额角,似乎是在冒冷汗。
慧妃,六七年过去了,我时常听见有人提起慧妃,却没有人再提起紫嫣。淡忘了她的容貌,不过她眉梢眼角的那些桀骜依然清晰。
紫嫣一向是锋芒明显的女子,其不下于男儿的心思从她擅长的草书中就可以窥见一斑,遁篇的铁画银钧,每个字中的竖必挥洒得如剑刃出鞘般锋利。
圣誊不衰,我觉得现在听来格外平静,恍惚想到若是当年没有耶历赫索婚一事,我已嫁入东宫,日后再顺理成章地成为奕槿三千殊色的后宫中的嫔妃,凭他对我的宠爱,身居四妃之位不无可能,或许圣眷不衰的人会是我。可是以紫嫣高傲的性格,既然决定放手一搏,她又怎么容得下我,真到那时我未必会忍让。就算没有当年的事,只要我们身在宫中,就必会有反目成仇的一日,想到这里我就觉得冷汗涔涔。
面对使者的局促,奕析说会留下那些太医,命人带他前去府上客房休息。
我握住奕析的手,对上他温雅的笑意,于我而言,昨日己过,最重要的是现在。
轩彰八年。琅染十五岁,在她的及笄典礼上,我正式宣布将伏眠国圣女之位传给她,从此由琅染统治伏眠。看着满目如惊峦绵延的流彩华幛,心中渐渐升起释然,当初我以授予凌波舞的名义传召族中聪慧灵秀的少女八宫,悉心培养,暗中教导,等的就是这天的到来。
阅尽当年恩仇事,当得知真相的那刻我就决意了要离开。我无法接受姥姥,对她暗藏的情绪甚至是抵触,尽管她与我是血脉相承的至亲。可是我不想像母亲一样,活得如同一枚棋子,人生永远被别人任意操控着,生,既已无从选择,死,亦是溺身阴谋。
主意已定,归途却是不同。
原以为这一路走下去注定了伶俜孤己,却想不到携手之人还有他。
日借轻黄珠缀露。困倚东风,无限娇春处。霜尽天红浑漫语。渡妆偏称泥金缕。
一阵疾风吹过,嫣然桃花瓣从窗口纷乱地飞入,落L墨迹犹湿的薛涛笺,几瓣轻盈地浮在徽砚中凝聚的一汪乌沉沉的墨池上。
再看见轻盈飞扬的明黄缎朱红彩缎帷幔,红漆及银殊桐油髹饰墙壁,粘金沥粉的双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