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可洛望着尉迟决宽厚的背,在被子里的手不由向身旁一侧摸去,尉迟决睡过的床塌已经微微透起了凉意。她下意识地拉了拉被子,心里竟感到一阵失落。
还记得昨夜,本是欲至别屋就寝的尉迟决被她拉住。她一张小脸通红,却开不了口,说不出一句要他留下的话,只是紧紧拽住他的袖子,大眼盯着他瞧。
尉迟决会意地深笑,抱起她,头埋入她的颈侧,轻轻啃咬她的肌肤,到了床上,便搂了她,让她枕在他的胳膊上,似前一夜那般,抱着她让她睡去。
想不通自己昨夜怎会做出如此不知羞的举动,还有今早刚才那个吻……安可洛的脸开始发热,也不知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贪恋他的怀抱、他的味道、还有他的吻……
将头埋入混有尉迟决气息的被子里,安可洛闭了眼,脑中浮现起尉迟决温柔时宠溺的目光,红唇轻扬,又沉沉睡了过去。
***
再次转醒时,天已大亮,不知时辰。
安可洛暗恼自己,怎么每日都起得这么晚,侧了头,抬眼便见床边候着一个小丫环。
安可洛略有纳闷,拥着被坐起来,那丫环见了,马上上前替她撩起纱幔。
安可洛接过丫环递过来的外袍,不好意思道:“我不需要人伺候……”
丫环抬眼看看安可洛,低下头道:“将军吩咐过,说安姑娘没事儿时不要随便打扰,我们都记得。可是,”她顿了一顿,似是鼓起极大的勇气一般,“尉迟大人今日来将军府,指名要见安姑娘。将军不在府上,他便一直在前厅等着,让我们来叫安姑娘……”
尉迟大人?安可洛心里震惊不已,细细一想,问道:“是哪位尉迟大人?”
丫环小声道:“礼部侍郎尉迟大人。”
安可洛略略松了一口气,适才小丫环一说“尉迟大人”,她还当是尉迟决的父亲尉迟翎,原来是尉迟决的大哥尉迟冲。
她心中不由生疑,不知尉迟冲到将军府来见她要做什么,但也不敢懒怠,当下慌忙起身,飞快地穿戴整齐,略略梳洗之后,便跟了小丫环行至前厅。
厅中案前,一个着素色锦袍的男人背对着她们,站在那里,身形笔挺,虽不若尉迟决那般霸气外溢,但亦是气度不凡。
安可洛定了定心神,敛衽福道:“安可洛见过尉迟大人。”
尉迟冲听见身后的响声,慢慢转身回头,腰间一侧佩着的紫色金鱼袋随着袍子动了动,旋了个弯儿。
安可洛抬眼望去,见尉迟冲眉眼之间与尉迟决极其相像,只是脸稍长些,下巴也略尖,蓄了短短的胡子。
尉迟冲见了安可洛,神色略显惊奇,随即又微皱眉头,道:“原来是你。”
安可洛也认出来,尉迟冲便是之前那一晚在相府里,她别了尉迟决之后,碰到的那名男子。
尉迟冲将安可洛打量一番,似笑非笑道:“当真是春宵苦短。安姑娘在将军府里,是不是日日都到了这个时辰才起身?”
这话中露骨的嘲讽之意,令安可洛顿处窘境,不知该怎么回答,红着脸,半天才道:“不知尉迟大人有何事情?”
尉迟冲走至厅间宽大的木椅前,撩袍坐下,也不管安可洛,只是对着她身后的那个小丫环,冷声道:“去叫人把我带来的东西从外面抬进来。”说完,目光又落回安可洛身上。
她对上那双冰冷的眸子,觉得身子都在微微发颤,忙错开目光,瞥向门外。
想到尉迟冲神色如此不善,心中略微有些慌张,不由又向尉迟冲看了过去,见他正用手指不快不慢地敲着身旁的矮几,盯着她道:“安姑娘觉得不自在了?住在这将军府里都不觉得害怕,见了我就更不用紧张。”
安可洛咬着唇,听得出他对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含着浓浓的不满之意。她低头不语,手握住裙侧,心里突然觉得委屈起来。
几个将军府上的下人,抬了两个小木箱子,进来放在尉迟冲与安可洛之间,又快快地退了下去。
安可洛不解,抬眼向尉迟冲看去,尉迟冲勾起一侧嘴角,道:“帝京里人人都道,天音楼的安姑娘才艺出众,填词作诗、弹筝唱曲,样样俱佳。在下今日来,就是想请安姑娘替在下瞧瞧这两个箱子里的东西,依安姑娘的才学,该如何看待?”
安可洛听了尉迟冲这番话,手心里早已是满满的一掌冷汗,不知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她看了看尉迟冲,脚上前移了几步,弯下身子,抬手打开其中的一个箱盖。
只看了一眼,安可洛的脸便瞬间变白,抬头看着尉迟冲,不知所措道:“尉迟大人到底何意?”
卷三 钗钿堕处遗香泽
第四十五章 弹章
红木箱子里,是满满的一箱奏章。
尉迟冲的手指仍在慢慢敲着桌边,盯着安可洛,面无表情道:“安姑娘何不拿出来看看?”
安可洛不明尉迟决到底何意,脸色僵着,道:“这些都是朝堂公卿呈奏给皇上的东西,民女胆子再大,也不敢随意翻看。”
尉迟冲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低下眼帘,道:“还算是明白些事理。”他的手握住桌角,看了看地上的两只箱子,又道:“但看无妨。”
口吻平淡,却气势迫人。
安可洛弯下腰,随手从箱子里摸出几本奏章,打开来看。
一本本奏章翻看过去,她脸色愈来愈白,眉头越拧越紧,拿着奏章的手也在微微地抖。
将手上这些奏章放回箱子内,安可洛慌忙地拿出箱子里其它的奏章,眼睛飞快地扫过每一本,待差不多全翻完时,脚下已经发软。
她眉头紧蹙,起身,走到另一只箱子前,正欲弯腰打开,就听尉迟冲冷冷道:“安姑娘不必看了。那一只箱子里也是同样的东西。”
满满的两箱,全是御史台官吏弹劾尉迟决的弹章。
居功自傲,目无朝堂公卿,于庆功宴上无故缺席;
屡屡流连教坊之地,有失天朝大臣体面;
多次上书言及用兵北国之事,视天朝祖宗江山、百姓悲喜如掌中玩物;
藐视圣意,于圣上赐婚之后,公然欲为一安姓歌妓脱籍,又将其纳入府中;
…………
安可洛眼帘微垂,手按上裙侧,将掌心里的汗擦擦干。
闭了闭眼,那些弹章里的话又浮现在眼前。
“……然包藏祸心,怨望其上而无人臣之节者,未有如决也。……”
“……臣独不知陛下何负于天下与决辈,而决敢为悖慢无所畏忌以至如是。……”
“……且人道所立者、以有义而无逃于天地之间者,莫如君臣。决之所为忍出于此,其能知有君臣之义乎?……”
“……为人臣者苟能充无义之心往之以为利,则其恶无所不至矣……”
“……伏望陛下付决有司论如大不恭,以戒天下之为人臣子者。不胜忠愤恳切之至。……”
嘴角泛起一丝苦笑,掌心里又开始冒汗。
什么兴兵北国,什么目无朝堂公卿,不过都是天朝御史弹劾朝臣时的一贯手段,这些御史笔锋所指之处,说到底,还是因为尉迟决在圣上赐婚之后,要纳她入府一事。
但,那些弹章里的条条罪名,还是让安可洛看得胆战心惊。
她抬眼看看坐在椅上的尉迟冲,心中已然明了,他此番是为何而来。
安可洛开口,声音略微发颤,“敢问尉迟大人是如何得到这些弹章的?”
尉迟冲冷眼看着她,道:“今日早朝过后,皇上特命人将这些送至尉迟府上,请父亲过目。”略略一停,又接着道:“天朝人人都知皇上对尉迟一门的恩宠,御史台的人也明白,这种‘做功课’的弹章,根本扳不倒定之。但,知道定之对于赐婚一事的态度后,皇上震怒不已。只是看在父亲是两朝老臣的份上,想要定之自己回心转意,不要将事情闹大了。”
安可洛咬咬唇,道:“将军不愿尚公主一事,并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他想要继续领兵……”
尉迟冲起身,走至安可洛身前,低着头看她,冷笑道:“安姑娘不要太天真了。即便你所言为实,但在旁人眼里看来,却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儿。”
尉迟冲手抚上腰间的金鱼袋,道:“安姑娘觉得,父亲会放任定之为所欲为么?单是他想要为安姑娘脱籍一事,只须父亲动动嘴,这事儿立马就会成了泡影。”
他转头,望向门外,院中的嫩草在阳光下绿意盈盈,“其实我比任何人都了解定之。为了今天,这么多年来,他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只有我最清楚。不论旁人,单是我,便不会允许任何人,损害他今日拿命换来的地位与荣耀。”他扭过头看着安可洛,“定之的雄心抱负绝不在儿女情事之中。若有一天,你也像许国公主这样挡了他前进的路,他必定会像现在对待公主这样,来对待你的。”
安可洛身子不由自主后退一步,尉迟冲看着她,突然笑了笑,手指向地上的两箱弹章,道:“而这一天,看来已经不远了。”
安可洛的脸白如纸张,手绞着襦裙,口中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尉迟决又跟上前一步,轻声道:“又或者,安姑娘认为自己在定之心里是特别的?”说完,唇角勾起一抹浓浓的嘲讽。
安可洛紧咬下唇,小半晌后才开口,“既然尉迟大人这样想,那为何还要特意来这里,让我看这一堆弹章,还对我说这一番话?直等着尉迟将军赶我出府,不是更加省事儿?”
尉迟冲身子一僵,脸色骤然变了。
卷三 钗钿堕处遗香泽
第四十六章 真情
安可洛倚在窗口,看院内各色花草紧紧依偎,微风一过,根茎相缠,晃晃悠悠地一齐颤抖。
耳边回响起尉迟冲临走前的话,欲去欲留均随你,只是希望安姑娘能想想清楚……
沉沉的脚步声在身后扬起,她转过身子,看见尉迟决大步走过来,长手一伸,便把她拉入怀中。
安可洛挣扎着,“还是白天呢,将军怎么……”
尉迟决抬手握住她的下巴,脸上面无表情,“大哥来找你说了什么?”
安可洛看着他漆黑的眸子,心里知道他定是听底下人说了,于是也不瞒他,轻声道:“尉迟大人拿了御史台弹劾将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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