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谷幽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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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谷幽兰-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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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接受他们作为弟子。

问:新弟子的悟性比过去是不是浅多了?

德三:是的,但是人可以学啊。真正的问题是没有多少像我这把年纪的和尚来教他们。要契人最深妙的佛法,弟子们需要一位经验丰富、学识渊博的老师。对禅宗来说,这一点尤其重要。

这一次我来大茅篷的时候,德三已经不在了。他在西安的一家医院里,估计回不来了。他的一位弟子已经接管了寺庙。他的名字叫宝胜。他四十四岁,与另外两位和尚一起住在大茅篷。那两位和尚去西安看德三,要呆几天。还有一位从浙江来的云游僧。“文革”前,大茅篷里住着五十多位和尚。

互相介绍之后,喝了一杯茶,宝胜邀我在这里过夜。我高兴地接受了,但是说,我会在几个小时后回来。我想去看看慧圆。慧圆是我六个月以前遇见过的一位比丘尼。

当高鹤年游览南五台的时候,他也曾经在大茅篷逗留过,白天去那些山峰和附近的茅篷参访。在一次旅途中,他走了我现在正在走的这条路;并且拜访了湘子洞、老虎窝和龙桩的隐士。

过大茅篷几百米后,我也在湘子洞停下来。唐朝的时候,道教仙人韩湘子曾经住在这里。现在里面住着一位佛教居土,但是除了佛号,他对一切都不感兴趣,于是我沿着山路继续往下走。不久,我经过龙桩的遗址,然后这条路分岔了。主路通向太乙谷和翠华山。据说有六位和尚住在翠华山上的天池寺。右边这条路通向慧圆的茅篷。

当我穿过浓雾往山下走的时候,一只鸟儿从旁飞过——它的身体像一道蓝白色的闪电,它的尾巴完全是黑色的。周围到处都是旋转着的雾气,我所能看见的只有脚下的那条路。八月份的时候,草木是如此地青翠繁茂,以至于这里几乎呈现出一派热带风光。现在却到处是枯枝败叶。大约30分钟后,我终于到了慧圆的茅篷。为了把它与大茅篷区别开来,它被称作小茅篷,也叫净土茅篷,以显示出它是一个净土道场。

史蒂芬和我第一次来的时候,大门是锁着的,我们不得不等了五分钟,直到慧圆的弟子下来把门打开。这一次,门是大敞着的,我很惊讶。六个月前,我曾经从慧圆的菜园和花园中穿过——那是我在山里所见到过的最漂亮的菜园和花园了。现在是三月下旬,浓雾弥漫,气温在零度以下。唯一的生命迹象就是苹果树上的芽苞。

当我走近茅篷的时候;我喊了一声”阿弥陀佛”。慧圆的弟子出现在门口。她叫乘波;35岁。10年前的一天;她与几个朋友来看慧圆,之后就决定出家了。几个月后,她真的出家了,慧圆同意接受她作为弟子。她微笑着,掀起挂在门口的白门帘,领我进去。我大吃一惊。六个政府官员正靠在粉刷过的大殿墙上。我进去的时候,他们差点儿把香烟扔了。还没等我们双方来得及反应,乘波迅速地带着我穿过另一道门帘。来到慧圆的卧室里。

慧圆正盘腿坐在炕上,盖着一条毯子。光线透过两扇玻璃窗照进来,粉刷过的土墙上贴着挂历风景画和几张老照片。慧圆是中国东北的哈尔滨人。她七十一岁,十六岁的时候就出家了。 1955年,她与另外一位尼师慧英一起来到南五台。到了之后不久,她们就搬进了这座茅篷,那是搬到嘉五台去的一位隐士空出来的。她们一直住在这里。直到红卫兵来了,强迫她们离开。她们在山下弥陀寺的佛教劳改小组干了不长时间,就回来了,在自己的菜园里干活、念佛。1981年,慧英圆寂了。

慧圆邀我到炕上坐。我告诉她所有关于嘉五台和沣河河谷隐士的消息。最后,我问她,那些官员来她的茅篷做什么。

慧圆:他们只是想来看看我。想知道我是不是需要什么东西。这种事儿还是头一次发生。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问:上一次我来的时候,您告诉我您十多年没有下山了。您最近下山了吗?

慧圆:没有。我不想再下山了。首先,我太懒了。其次,我病得太重了。我走不了那么远喽。我哪儿也不想去。我整天就是吃饭和睡觉、然后就坐在这儿。

问:您需要买东西的时候怎么办?

慧圆:我有一个妹妹在广东工作。她来过这里一次。她时不时地给我寄点儿钱。我不需要多少钱。我自己种菜,用她给我寄的钱买面粉呀、食用油呀这样的东西。我的弟子下山把东西背上来。我们吃得不多,只吃早饭和午饭,不吃晚饭。

问:您这儿通邮吗?

耀圆:通,有一个邮递员;大约每星期来这座山一趟。

问:那么您有地址啦?

慧圆:是的,长安县、石砭峪镇、净土茅篷。

问:您修哪种法门?

慧圆:努力活着就够我忙活的了。但是我每天天亮前起床,诵《法华经》和《地藏经》。晚上我打坐念佛。修行要靠个人。这是我的修行。

问:您为什么住在这些山里?

慧圆:我喜欢安静。哪一个出家人都喜欢安静。能够弘法的出家人住在城市里。我不能弘法,所以我就住在山里,自己修行。

问:您的健康状况怎么样?

慧圆:不太好。背东西上山,开地种菜;把我累坏了。去年我开始吐血。—个女居士带着—位医生来看我,他给了我一些药。现在我好些了。但是从30岁起,我就得了一种慢性病。现在我只是在变老。

问:您怎么过冬?

慧圆:我不在乎冬天。外面虽然冷,但是我们有足够的木柴。风不会透过门窗进来,而且我的床是炕'一种土坯床,里面建有炉子'。我喜欢冬天。它正是坐禅的好时节。

我们一起喝了一壶茶,我给了她一张照片。那是六个月前,在她的一棵苹果树旁,史蒂芬给她照的。出去的路上,我把她们的选票也给了乘波,还有她妈妈让我带下来给她的一些吃的。她妈妈正在大茅篷的斋堂里帮忙,要呆几个星期。我告辞后,开始往回走。天气是那样地寒冷,我甚至没有出汗。

回到大茅篷,宝胜已经把他旁边的床收拾好了;然后乘波的妈妈给我们端来了大碗的面条作晚餐。后来,我蜷缩在半打棉毯下面睡着了。夜里有几次,我翻身的时候,发现宝胜坐着。他整夜都在打坐。第二天上午,我向他请教修行的事情。

宝胜:有些和尚诵经,有些坐禅。但是要坐禅你不一定得坐着。当我师父太老、不能再坐了的时候,他就躺着修禅。但是不能仅仅因为某些人在坐禅,就认为他们在修行。这句话你可以告诉那些修行人。修行人所做的一切、所说的一切都应该指向同一个目标。他们不参与闲谈或无聊的活动。这不仅仅是我的观点,也是禅宗师父们在禅堂里所开示的内容。我可以坦率地告诉你。真修行的人太少了。至于我自己,我不怎么修行。我晚上打坐,白天干杂活儿。我只是在照管这座庙。

问:你有没有听说过,这座山里的出家人,有哪一位修得比较深?

宝胜:我听说有几位和尚住在一个叫天池的地方'不是附近翠华山上的那座重名的寺庙'。我从来没去过那儿,它的位置我也不太确定。但是我听说过它在这里西南大约十五公里的石砭谷上面。我听说住在那里的几位和尚完全与世隔绝,他们正在闭关。我不知道谁在护关,也许是其他的和尚或居上吧。

问:你种的菜够养活自己吗?

宝胜:不一定。即使天气好的时候,也有那么多松鼠、老鼠和其他的野生动物,很难种够自己吃的。很多出家人都来这些山里看过,但是没有多少人能待下来。这不容易。只有真修行的人才能住下来。

问:你出家多长时间了?

宝胜:我出家才三年,但是我修行很长时间了。很多年前,我卖掉了在西安的房子,搬到了一座寺庙里。但是那个方文对我很差。

不管什么时候有人批评我,我都不在乎它是否公正。我现在还是这样。我总是反省自己。但是我跟那个方丈之间矛盾重重,最后我就走了,搬到了清凉茅篷。清凉茅篷离慧圆茅篷有一个小时左右的路程。但是我住在那里的期间,病得很厉害。我一定是吃了什么有毒的东西。我太虚弱了,都动不了了。整个身体肿得像个气球。本来我可能会死的,但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两个居士,他们照顾我。直到我恢复健康。他们一定是菩萨。此前我从没有见过他们,此后也再没有见过他们。后来,等我能走的时候,我就回了西安的家,去恢复身体。有三个月,我不能吃普通的食物。我母亲去世后;我又一次离开家,回到山里。这一次我找到了一位好师父,跟他学了几年。直到他圆寂。

我被宝胜的真诚和纯朴所打动,希望有更多的人对他们自己和别人能像宝胜一样诚实。我们在寺庙门口道别。几秒钟后,他成了一个黑色的人影。儿秒钟后,他不见了。

我翻过山岭,从北坡下山,走过那三条岔路——它们通向那些云雾缭绕的山峰。找走过紫竹林寺,走过那座空的旅馆,走过火龙洞。路很好走,但是浓雾和刺骨的寒冷使山路变得又湿又滑。当我到达停车场的时候,我决定,剩下的路程从那条大路往下走。

六个月前,太阳落山后,当史蒂芬和我沿着这同一条路驱车下山的时候,我们看见了一只巨鸟,正屹立在路边的一块岩石上。它被我们的车头灯晃得看不见东西了。我们停下车。当我打开车门的时候,它突然展开了翅膀。这对翅膀足有六英尺长,而且是红色的。我们还没来得及看清它的脸,它就消失在黑暗中。这一次,我所看见的,只有山。

第九章 走过销魂桥

在中国古代;人们走得最多的路,是那条连接着西都丰、镐、咸阳、长安和东都洛阳及中原之间的路。这条路当时被称作洛阳路。它从终南山脚下绕过,也是很多想当隐士的人决定永远离开长安时所走的路。

我租了一辆车,从西安东门出发,沿着这条路向东开了10公里,来到灞河。在古代,灞河是旅行者所遇到的第一个主要障碍。春天的时候,灞河变得能有一里地宽。尽管据说早在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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