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风骚 作者:颜廷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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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风骚 作者:颜廷瑞- 第17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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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枝香·登临送目》,似乎尚可与苏子瞻之作抗衡
  “燕尔婵娟”泪眼蒙蒙仰望着眼帘慢慢垂落的王安石,咽泪轻声唱起《桂枝香·登临送目》:
  登临送目,正故国晚秋,天气初肃。千里澄江似练,翠峰如簇。征帆
  去排残阳里,背西凤酒旗斜矗。彩舟云淡,星河鹭起,图画难足。
  念往昔,豪华竞逐。叹门外楼头,悲恨相续。千古凭高,对此漫嗟荣
  辱。六朝旧事随流水,但寒烟衰草凝绿。至今商女,时时犹唱,《后庭》
  遗曲。
  “燕尔婵娟”的歌声刚停,王防端着积满纸灰的瓦盆走出房舍,站在王安石倚坐的藤椅旁轻声禀告:
  “阿伯,《日录》已焚”
  王安石没有回答。
  “阿伯,《日录》已全部焚毁了,这是纸灰”
  王安石毫无反应。
  妻子吴氏情急,抱着丈夫呼唤,王安石已气绝魂离,无痛无苦地走完了他人生的最后一步里程。
  王防惊呆,手中的瓦盆失落,着地“当嘟”而碎,纸灰飞扬,他“扑咚”一声跪倒,痛哭哀嚎:
  “阿伯,防儿不孝啊”
  秦淮小宅哭声哀恸,惊醒了秦淮河睡意朦胧的黎明。
  天上繁星隐去,恰有一颗晶亮的星辰坠落,在晨空中拉出一道耀眼夺目的光焰,倏然之间,消失得无踪无影了。时年元祐元年四月六日,王安石病卒,享年六十六岁。
  按照江宁民间习俗,王安石的灵柩在秦淮小宅停放七日之后,吴氏遵照王安石的遗言,葬丈夫于北山墓地父母坟圭脚下、儿子王髣坟茔之上、弟弟王安国坟茔之左。
  营葬之日,葬仪极简,王防、叶涛举幡带孝,“书场浪子”、“燕尔婵娟”护灵车而行,吴氏亲临墓地视丈夫灵柩入土。
  无亲朋送葬,无佛僧超度,无官府参与,无门生凭吊,七尺深坑,一副薄棺,黄土覆掩,植柳作记,冷冷清清地送走了一代叱咤风云的杰人。
  唯半山园附近村落和秦淮小宅四周邻居数百黎庶,自行赶来,焚香祭酒,凭吊黄家,哀声动地,安慰着死者狂狷而无怨无悔的亡灵。
  人心总是善良公平的。之后的十多年间,这座北山墓地,每逢春风日暮、柳绿霞飞、阴雨黄昏、飞雪夕照,总有苍凉的歌声伴随着哀怨的琵琶声、洞箫声飞起,成了悲人心神的“北山绝唱”,行人驻足,哀伤吁叹;耕者驻耕,凄怆洒泪;渔人停舟,抚掉悲怀。其歌曰:
  去来夫子本无情,
  奇字新书志不成。
  今日江湖从学者,
  人人讳道是门生。
  门前无爵罢张罗,
  元酒生刍亦不多。
  恸哭一声唯有泪,
  故时宾客今如何?
  乡间匍匐苟相哀,
  得路青云更肯来?
  若使风光解流转,
  莫将桃李等闲栽。
  江水悠悠去不还,
  长悲事业典型间。
  浮云却是坚牢物,
  千古依栖在蒋山。
  王安石光辉夺目的一生,终究是政坛纷争的狂风乱云所混灭不了的。在其逝世十年之后,宋哲宗绍圣三年(1096年),他的名字和事业,受到皇帝赵煦的敬仰,谥日文,配享神宗皇帝庙庭。十八年之后,宋徽宗崇宁三年(1104年),他的名字和事业,再次受到皇帝赵培的推崇,追封舒王,配享于宣圣孔庙,居孟子之上,与颜子(回)为对。七十年后,野史记载,宋理学集大成者朱熹,看过他的《日录》后,对他的为人和“变法”曾评而论之:“荆公(王安石)初出来便要做事,后来为人所攻,便无去就。不观荆公《日录》,无以知其本末,他直是强辨,藐视一世,如文潞公(文彦博)更不敢出一言;司马温公(司马光)亦只见荆公不是,便倒一边;如东坡(苏轼)当初议论亦要变法,后来却又改了;神宗皇帝尽得荆公许多伎俩,便不再任用,到元丰年间,事皆白做,只是用一等庸人备左右起承耳”。二百六十年后,元朝顺帝至元年间宰相脱脱(蔑儿吉特氏,字大用),主修宋史,为王安石立传,大约是最早对王安石作出了公平的评价:
  安石少好读书,一过日终身不忘。其属文动笔如飞,初若不经意,既
  成,见者皆服其精妙
  安石议论高奇,能以辨博济其说;果于自用,慨然有矫世变俗之志。
  于是上万言书,以为:“今天下之财力日以困穷,风俗日以衰坏,患在不
  知法度,不法先王之政故也,法先王之政者,法其意而己。法其意,则吾
  所改易更革,不至乎倾骇天下之耳目,嚣天下之口,而固己合先王之政矣。
  因天下之力以生天下之财,收天下之财以供天下之费,自古治世,未尝以
  财不足为公患也,患在治财无其道尔。在位之人才既不足,而间苍草野之
  间亦少可用之才,社稷之记,封疆之守,陛下其能久以天囗为常,而无一
  旦之忧乎?愿监苟且因循之弊,明诏大臣,为之以渐,期合于当世之变,
  臣之所称,流俗之所不讲,而议者以为迂阔而熟烂者也”后安石当国,其
  所注措,大抵皆祖此书。
  浮云千古,江流千古,王安石终是不朽的!

  篇十九
  汴京·司马光府邸书房
  深夜孤灯,清酒哀文·酒是友谊不泯之酒,文是心曲难尽之文·苏轼与司马光噙泪举起酒杯·
  江宁府关于王安石病故秦淮小宅并草草埋葬的奏札,于四月十八日午后到达京都。司马光已“危病卧床”半个月了。半个月前朝廷中枢进行了重大改组:特授八十岁的文彦博为太师、平章军国重事,晋升六十八岁的吕公著为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晋升六十九岁的韩维任门下侍郎,晋升五十九岁的吕大防任中书侍郎,晋升五十九岁的范纯仁知枢密院事,晋升六十七岁的鲜于亻先代替吴居厚为京东转运使,晋升五十三岁的程颐为崇政殿说书。重臣们几乎全更换了。加之现时居于二府、三省、六部的执权者,大都是当年被王安石贬逐的人物,心中仍存“愤懑”,故对王安石的病故,反应冷漠,少数人似有“欢欣”之色,连主持中枢事务的吕公著看了江宁府的奏札,也顺手放在一边,不再理睬。
  这次中枢班子的重大改组,是司马光在他的病情恶化后采取的紧急措施,年轻的德才忠恳者尚未考察遴选,只能起用忠恳可信的老臣了。三月下旬,他的双脚突然行走困难,筋力日显衰微,饮食日见减少,冷热无常,夜间盗汗。太皇太后闻知,极为忧虑,特派沈安士等四名御医专门负责疗治,但病情总是不见好转,而这种浩荡的恩宠,反而使他诚恐诚惶,“不见君,不可视事啊”。他每天清晨,由儿子司马康推着轻便轮车送至宣德门,然后由儿子架扶进政事堂处理政务。太皇太后闻知垂泪,特下诏令,准于司马光乘坐抬轿入宫,免去司马光朝觐之礼,准于司马光三天临朝一次。司马光拒绝了这种特殊的恩典,仍坚持天天由儿子推车架扶入朝。四月三日,他的双脚已完全不能着地,双腿已不听使唤,不得不告假居家治疗。双脚疾废之哀使他感到鹈囗之将鸣,便以改组中枢班子为他身后的“革故鼎新”作准备:“革故鼎新”大业终需后继有人,终不可中途而废啊!
  司马光病情恶化的原因无它,“骸骨癯瘁”的躯体,确实已经受不起“亲躬庶务,不舍昼夜”的操劳。他担任宰相之职三个月来,在内政上基本完成了“革故”的构想,更换了二府、三省、六部的执权官员,更改了科举制度,罢废了“新法”,除掉了他认为朝政“四患”(青苗法、募役法、将兵法、戎未决)中的三患,而西夏侵扰之患,仍沉重地压在他的心头。去年三月,皇帝赵顼驾崩之后,西夏四次派使者携带贡物来京,“稍示屈服”,以求“和好如初”。司马光看得清楚,西夏之所企,一是要求归还朝廷数年用兵所取得的米脂、浮图、安疆、葭芦、吕堡、义和等六处军事要塞,二是开放边境私市,以贸易缓解西夏物资之匾乏。如此“和好”,是西夏之欺骗!然朝廷自“灵州丧师”、“永乐兵败”之后,已无“用兵西夏之力”了,而且,“革故鼎新”伊始,也需要一个安定的环境。司马光思之良久,欲以“一者返其侵疆,二者禁其私市”之策以对应,企图以军事上的让步,物资上的封锁,维持边境上的安定。并于今年三月二十日议商于政事堂,知枢密院事范纯仁等人强烈反对,苏轼的直言谠谏更是震撼了他的心神:“王安石对西夏待进攻之策虽不成功,但仍可激发将士黎庶同仇敌汽之气,其失在于豪言荡天,举措空空;君实‘一者返其侵疆’之策断不可用,自堕将士黎庶之气,动摇军心,倘西夏得六处要塞而作为侵扰跳板、则西北边防溃散矣”司马光原是不谙军旅之人,战和之策难定,终于在束手无策中病情加重了。
  四月十八日入夜时分,司马光孤独地倚在书房里的软榻上,忍着病痛的折磨,怀着苍凉的思绪,蒙着昏暗的夜色,默默思索着朝政的现实和未来。如何消除西夏侵扰之患?如何使嗣皇贤明英达?如何使群臣廉洁奉公?如何使黎庶安居乐业?如何使百官衣食丰足而清廉尽职?如何使世风趋于朴实?如何德化天下以中兴社稷沉重的压力,使他焦乱于心,哀伤于怀,明知自己病起无望,时日无几,却丢不开任重道远的缠绕,自罚自斫着。他稍感宽慰的是,这次中枢班子改组的顺利落实,文彦博已从洛阳来到京都,吕公著已开始总领中枢事务,鲜于亻先已接管了朝廷的财权,范纯仁已主持枢密院,程颐已开始了对年幼皇帝的辅养,总算为“革故鼎新”的未来确立了一个忠信不移的执权核心。他多么盼望文彦博、吕公著、范纯仁、鲜于亻先今夜能来此叙谈,以商议未来的朝政大计。可他们近来都忙于权力的交接,无暇来此。司马光抬手点燃身边几案上的蜡烛,侧身几案,提笔濡墨,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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