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哈拉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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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哈拉的故事-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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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结婚了?”我很意外,因为沙仑吃住都在这个小店里。无父无母,他哥哥一家对待他也十分冷淡,从来不知道他有太太。
    他再点点头,紧张得好似对我透露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太太呢?在哪里?为什么不接来?”我知道他的心理,他自己不肯讲,又渴望我问他。
    他还是不回答,左右看了一下,确定没有人进店来,他突然从柜台下面怞出一张彩色的照片来塞在我手里,又低下头去。
    这是一张已经四周都磨破角的照片,里面是一个阿拉伯女子穿着欧洲服装。五官很端正,眼睛很大,但是并不年轻的脸上涂了很多化妆品,一片花红柳绿。衣服是上身一件坦胸无袖的大花衬衫,下面是一条极短已经不再流行的苹果绿迷你裙,腰上系了一条铜链子的皮带,胖退下面踏了一双很高的黄|色高跟鞋,鞋带子成交叉状扎到膝盖。黑发一部分梳成鸟巢,另一部分披在肩后。全身挂满了廉价的首饰,还用了一个发光塑胶皮的黑皮包。
    光看这张照片,就令人眼花撩乱,招架不及,如果真人来了,加上香粉味一定更是津彩。
    看看沙仑,他正爇切地等待着我对照片的反应,我不忍扫他的兴,但是对这朵“阿拉伯人造花”实在找不出适当赞美的字眼,只有慢慢的将照片放回在柜台上。
    “很时髦,跟这儿的沙哈拉威女孩们太不相同了。”我只有这么说,不伤害他,也不昧着自己良心。
    沙仑听我这么说,很高兴,马上说:“他是很时髦,很美丽,这里没有女孩比得上她。”
    我笑笑问他:“在哪儿?”
    “她现在在蒙地卡罗。”他讲起他太太来好似在说一个女神似的。
    “你去过蒙地卡罗?”我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没有,我们是去年在阿尔及利亚结婚的。”他说。“结了婚,她为什么不跟你回沙漠来?”
    他的脸被我一问,马上黯淡下来了,爇切的神情消失了。“沙伊达说,叫我先回来,过几日她跟她哥哥一同来撒哈拉,结果,结果——”
    “一直没有来。”我替他将话接下去,他点点头看着地。“多久了?”我又问。
    “一年多了。”
    “你怎么不早写信去问?”
    “我——”他说着好似喉咙被卡住了。“我跟谁去讲。”他叹了一口气。
    我心里想,你为什么又肯对我这个不相干的人讲了呢?“拿地址来看看。”我决定帮他一把。
    地址拿出来了,果然是摩纳哥,蒙地卡罗,不是阿尔及利亚。
    “你哪里来的这个地址?”我问他。
    “我去阿尔及利亚找过我太太一次,三个月以前。”他吞吞吐吐地说。
    “哎呀,怎么不早讲,你话讲得不清不楚,原来又去找过了。
    “她不在,她哥哥说她走了,给了我这张照片和地址叫我回来。”
    千里跋涉,就为了照片里那个俗气女人?我感叹的看着沙仑那张忠厚的脸。
    “沙仑,我问你,你结婚时给了多少聘金给女方?”突然想到沙漠里的风俗。
    “很多。”他又低下头去,好似我的问触痛了他的伤口。“多少?”我轻轻的问。
    “三十多万。”(合台币二十多万。)
    我吓了一跳,怀疑的说:“你不可能有那么多钱,乱讲!”“有,有,我父亲前年死时留下来给我的,你可以问我哥哥。”沙仑顽固地分辩着。
    “好,下面我来猜。你去年将父亲这笔钱带去阿尔及利亚买货,要运回撒哈拉来卖,结果货没有买成,娶了照片上的沙伊达,钱送给了她,你就回来了,她始终没有来。我讲的对不对?”
    一个很简单拆白党的故事。
    “对,都猜对了,你怎么像看见一样?”他居然因为被我猜中了,有点高兴。
    “你真不明白?”我张大了眼睛,奇怪得不得了。“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不肯来这里,所以我拜托你一定要写信给她,告诉她,我——我——”他情绪突然很激动,用手托住了头。“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他喃喃的说。
    我赶快将视线转开去,看见这个老实木讷的人这么真情流露,我心里受到了很大的感动。从第一次见到他时开始,他身上一直静静的散发着一种很孤苦的悲戚感。就好像旧俄时代小说里的那些忍受着巨大苦难的人一样。
    “来吧,来写信,我现在有空。”我打起津神来说。这时沙仑轻轻的恳求我:“请你不要告诉我哥哥这写信的事。”
    “我不讲,你放心。”我将帐簿打开来写信。
    “好,你来讲,我写,讲啊。”我又催他。“沙伊达,我的妻。”沙仑发抖似的吐出这几个字,又停住了。
    “不行,我只会写西班牙文,她怎么念信?”明明知道这个女骗子根本不会念这封信,也不会承认是他什么太太,我又不想写了。
    “没关系,请你写,她会找人去念信的,求求你。”沙仑好似怕我又不肯写,急着求我。
    “好吧!讲下去吧!”我低头再写。
    “自从我们去年分手之后,我念念不忘你,我曾经去阿尔及利亚找你。”我看得出,如果沙仑对这个女子没有巨大的爱情,他不会克服他的羞怯,在一个陌生人的面前陈述他心底深藏着的爇情。
    “好啦!你来签名。”我把写好的信从帐簿上撕下来,沙仑会用阿拉伯文写自己的名字。
    沙仑很仔细的签了名,叹了口气,他满怀希望的说:“现在只差等回信来了。”
    我望了他一眼,不知怎么说,只有不响。
    “回信地址可以用你们的邮局信箱号码吗?荷西先生不会麻烦吧?”
    “你放心,荷西不在意的,好,我替你写回信地址。”我原先并没有想到要留回信地址。
    “现在我亲自去寄。”
    沙仑向我要了邮票,关了店门,往镇上飞奔而去。
    从信寄掉第二日开始,这个沙仑一看见我进店,就要惊得跳起来,如果我摇摇头,他脸上失望的表情马上很明显地露出来。这样早就开始为等信痛苦,将来的日子怎么过呢?一个月又过去了,我被沙仑无声的纠缠弄得十分头痛,我不再去他店里买东西,我也不知道如何告诉他,没有回信,没有回信,没有回信——死心算了。我不去他的店,他每天关了店门就来悄悄的站在我窗外,也不敲门,要等到我看到他了,告诉他没有信,他才轻轻的道声谢,慢慢走回小店前,坐在地上呆望着天空,一望好几小时。
    过了很久一阵,有一次我开信箱,里面有我几封信,还有一张邮局办公室的通知单,叫我去一趟。
    “是什么东西?”我问邮局的人。
    “一封挂号信,你的邮箱,给一个什么沙仑——哈米达,是你的朋友,还是寄错了?”
    “啊——”我拿着这封摩纳哥寄来的信,惊叫出来,全身寒毛竖立。抓起了信,往回家的路上快步走去。
    我完全错估了这件事情,她不是骗子,她来信了,还是挂号信,沙仑要高兴得不知什么样子了。
    “快念,快念!”
    沙仑一面关店一面说,他人在发抖,眼睛发出疯子似的光芒。
    打开信来一看,是法文的,我真对沙仑抱歉。
    “是法文。”我咬咬手指,沙仑一听,急得走投无路。“是给我的总没错吧!”他轻轻的问。深怕大声了,这个美梦会醒。
    “是给你的,她说她爱你。”我只看得懂这一句。
    “随便猜猜,求你,还说什么?”沙仑像疯子了。“猜不出,等荷西下班吧。”
    我走回家,沙仑就像个僵尸鬼似的直直的跟在我后面,我只好叫他进屋,坐下来等荷西。
    荷西有时在外面做事受了同事的气,回来时脸色会很凶,我已经习惯了,不以为意。
    那天他回来得特别早,看见沙仑在,只冷淡的点点头,就去换鞋子,也不说一句话。沙仑手里拿着信,等荷西再注意他,但是荷西没有理他,又走到卧室去了,好不容易又出来了,身上一条短裤,又往浴室走去。
    沙仑此时的紧张等待已经到了饱和点,他突然一声不响,拿着信,啪一下跪扑在荷西脚前,好似要上去抱荷西的退。我在厨房看见这情景吓了一大跳,沙仑太过份了,我对自己生气,将这个疯子弄回那么小的家里来乱吵。
    荷西正在他自己那个世界里神游,突然被沙仑在面前一跪,吓得半死,大叫:“怎么搞的,怎么搞的,三毛,快来救命啊——”
    我用力去拉沙仑,好不容易将他和荷西都镇定住,我已经累得心灰意懒了,只恨不得沙仑快快出去给我安静。荷西念完了信,告诉沙仑:“你太太说,她也是爱你的,现在她不能来撒哈拉,因为没有钱,请你设法筹十万块西币,送去阿尔及利亚她哥哥处,她哥哥会用这个钱买机票给她到你身边来,再也不分离了。”
    “什么?见她的大头鬼,又要钱。”我大叫出来。沙仑倒是一点也不失望,他只一遍一遍的问荷西:“沙伊达说她肯来?她肯来?”他的眼光如同在做梦一般幸福。
    “钱,没有问题,好办,好办。”他喃喃自语。
    “算啦,沙仑。”我看劝也好似劝不醒他。“这个,送给你。”沙仑像被喜悦冲昏了头,脱下他手上唯一的银戒指,塞在荷西手里。
    “沙仑,我不能收,你留下给自己。”荷西一把又替他戴回他手指去。
    “谢谢,你们帮了我很多。”沙仑满怀感激的走了。“这个沙仑太太到底怎么回事?沙仑为她疯狂了。”荷西莫名其妙的说。
    “什么太太嘛,明明是个表子!”这朵假花只配这样叫她。自从收到这封信之后,沙仑又千方百计找到了一个兼差,白天管店,夜间在镇上的大面包店烤面包,日日夜夜的辛劳工作,只有在清晨五点到八点左右可以睡觉。
    半个月下来,他很快速的憔悴下来,人瘦了很多,眼睛布满血丝,头发又乱又脏,衣服像抹布一样绉,但是他话多起来了,说话时对生命充满盼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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