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北京.冯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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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北京.冯唐-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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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或者日期或者课目。孔建国的本子里夹了七张女人的照片,大小各异,孔建国号称都和他有关系,让我和刘京伟和张国栋以后在街面上遇见,不要上手,毕竟曾经是师娘。孔建国有次一张一张讲过来,用了很少的词汇:“这个,清通,敢睡,忘忧。这个,简要,Bi紧,事少。这个,话痨,速湿,会叫。这个,另类,发黑,口好。这个,大气,腿细,毛密。这个,聪明,腰细,反插。这个,卓朗,臀撅,耐久。”对于我,孔建国的话比小白的话,好懂多了。我还想起柳青,是柳青第一次教导我如何喝红酒。我们已经隔了很久没有见面,柳青穿了套男式西装,盘着的头发散下来,比两年前削短了很多,侧身站在七楼自习教室的门口,隔了半分钟,我抬眼看见。柳青说:“出差到香港,在太子大厦找老裁缝做了一身西装,穿上之后觉得半男半女但是很帅,忽然想起你。既然穿了西装,去吃西餐吧,还有另外一个朋友也去。”我们去了东厂胡同附近一个叫凯旋门的法国餐厅,端盘子的都是男的,柳青教导我说,高级西餐馆子最大的特征之一就是端盘子的都是男的,更高级的西餐馆子,端盘子的都是“玻璃”。我点头,反正我不懂,柳青说什么就是什么。柳青那个朋友也点头,他也穿了西装,不象男的也不象女的,象个胖子。我们互相介绍,我说我是学医的,妇科。他说,他懂,呵呵。他说他是做商业的,文化投资,儒商。我说,不懂。他说,他原来是做林业的,后来商业运作成功转型到能源领域,后来全球大势和中国经济持续稳定提升,他很快完成了原始积累,很快挣了没数的钱,很快体会到了中年危机:知道了自己的斤两,这辈子,知道有些东西一定做不到,比如比比尔盖茨还富,已经绝望,有些东西一定做得到,比如捣鼓捣鼓挣几个亿,但是已经做过了,已经不再刺激,之后三四十年做什么?到五台山睡了三天之后,离婚之后,决定做文化,文化是最没有止境的东西,手机链上拴块玉,决定做新中国第一代儒商。柳青说,更通俗易懂的版本是这样的,儒商原来是山西的,他爸和他叔叔穷得共用一个女人,他原来承包了村边上的两个山头,打算种山楂果树,一镐头下去挖出了煤,就做了运煤的,钱很快堆起来,不想让人看死他是个挖煤的,又喜欢小明星,雇了两个没进成投资银行和咨询公司的MBA和两个过气导演,开了一个投资公司,报亭天天读文学杂志看哪个小说可以拍电影电视剧,八大艺术院校附近到处看哪个姑娘可以拉来培养成明星。那个朋友说:“呵呵,是啊是啊,最难的培养一个民族的精神,有了钱不一定有文化,但是有了文化,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就有了长期的希望和基础。最近有个写东西,说写了个八十集电视连续剧,说这是第一季,如果投资拍,一定火,火了之后,观众逼着,连着拍八十季,推着进世界纪录。还说女主角都找好了,他女朋友。我看了剧本,够神的,深情。女的说,你如果不信,我把心给你掏出来。男的说,不信。女的扒开Ru房和肋骨就把心掏出来了,带着血在跳动,真是牛Bi啊,我真服了。那个女主角候选,大方极了,在天安门前,我说,做了梦露,二话不说就撩裙子,这么敬业,能拍不好吗?我真服了。但是最后,他们漏馅了,露怯了,他们说,保证挣钱,我说,靠,骗谁啊,保证挣钱我拍什么啊,我们是做文化投资的啊,我是儒商啊!”凯旋门餐厅的酒单法文英文双语,法文我一个都不认识,英文每个字母都认识,合在一起,一个词都不认识。柳青教导我,中国产的红酒,都是垃圾,越有名气,越垃圾,垃圾场的面积巨大而已,然后挑了瓶澳洲的红酒,说,新世界的酒,物超所值。男服务员戴了个眼镜,当着我们面儿麻利地拧开软木塞子,给瓶子围了块深红色的抹布,单独给柳青面前的杯子倒了一口,柳青右手大拇指和中指夹住杯底,倾斜酒杯,衬着她的白衬衣坐袖口,看酒的颜色,轻轻摇晃,那口红酒上下浮动,在杯壁留下微微鼓起的暗红色,观察杯壁上的痕迹,鼻子插进杯口,顿五秒,拔出,深深一口进嘴,漱口,并不出声,停五秒,目微合做陶醉状,大口咽下,闭目做更陶醉状,最后说一声,好,于是男服务员给我们依次倒酒。等男服务员走了,柳青一一教导,每个动作的目的,看什么,听什么,闻什么,舌头尖、侧、根各品尝和触摸什么,说闭上眼睛,尝到蓝莓、红莓、黑莓的味道,闻到雨后澳大利亚森林的松柏香,说,这是功夫,她花钱、花时间学来的,现在免费教给我们两个。在全过程中,儒商朋友一直半张着嘴、鼻毛闪烁,我一直大睁着眼、睫毛闪烁,仿佛在《检验学》课上听老师讲如何在不同肋骨间隙听病人的心音,如果病人Ru房太大妨碍听音如何拨挪到一边。喝之前,我问柳青,如果她对男服务员不说好,这瓶开了的酒还算我们钱吗?是不是男服务员晚上下班自己喝了?柳青问我,她穿西装好看吗,说,如果我觉得好看,她就再去做两套。我说,不懂啊。儒商朋友说,好看,好看。永井荷风说,男人的人生,三乐,读书,妇人,饮酒。你每期《收获》都看,品红酒,又是这样美丽的女人,人生三乐合一啊。我看了那个男服务员一眼,那个男服务员也看了我一眼。我明白他是干什么的,我估计他不明白我是干什么的。

  “你一美金在中国当十块钱人民币花,而在美国,一美金买不了一块钱人民币在中国能买的东西,举例说吧,帮助你理解,你一百美金在美国睡不了一个姑娘,但是在中国你可以睡十个姑娘,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的棒棒毫无道理地长得了十倍?”

  小白说:“呵呵,呵呵。”

  小白揣着他装着七张信用卡和上千美金的钱包走在东单的马路上,我和辛荑一左一右稍稍靠后保护着小白,想象着书包里藏着的菜刀嘹亮,想象着我们在护送一个刚从支行出来的分行提款员,周围胡同里或许会窜出来三个月没有发工资于是决定来抢银行的四川民工。小红再稍稍靠后,左手挽我右臂,右手挽辛荑左臂,我们四个,菱形行进,到处吃喝。有一次我穿了一件我哥前两年穿的短风衣,搭骻,浅黄布料,古铜色灯心绒领子,小红也有一件相同款式的,小红说,我们俩穿一样的衣服,所以是一对,所以要走在一起。然后左手就挎住我的右臂,停五秒,说,需要平衡,我要两个帅哥,然后右手就挎住辛荑的左臂,然后我们就形成了这个菱形。以后,小白也买了一件一样款式的短风衣,我基本不穿那件短风衣了,这个菱形还是没有变,还是小红左边挎着我,右边挎着辛荑,小红说,制度形成之后就要长期执行,五十年不变。三年后我在美国学MBA,才知道,这叫先鸡优势(First mover advantage)。

  小白和王大师兄不同。王大师兄和刘京伟类似,一生中需要牛Bi滋养心灵。如果在没有人类的史前时代,如果刘京伟是头狮子,他一定要做狮子王,四足着地,屹立于山巅,下面是仰望着他的狮群,他的爪子最锋利,他两眼看天空,天空上有月亮,棒棒在两腿间肿胀,他的棒棒最茁壮。周围是几只母狮子,是狮群中面孔最美丽身材最好Bi最紧的,她们看着他,他会不会碰她们,一点都不重要。即使在下一秒钟,他失足摔死、站得太高被雷劈死、被奸臣狮子毒死,一点都不重要。王大师兄如果是头狮子,他一定用树枝和死老鹰的羽毛发明一对翅膀,和自己的胸肌有机缝合,青玉璧涂上荧光粉镶在头顶,从山巅飞起,成为第一个鸟狮。下面全是看着他的眼睛,在那些眼睛看来,他和月亮一样高,一样亮。如果小白是头狮子,他一定站在水边或者树后,眼神纯净,用余光端详他唯一喜欢的那只母狮子,他伸出前肢,收起爪子,用前掌中心的肉垫慢慢抚摸母狮子的毛发,从头到尾,摸一次就好,他的小鸡鸡就可以硬起来,就会永远记住。

  这种差别也体现在找馆子上,小白不去金壁辉煌除了鲍翅之外什么都不会做的地方。如果有一百块能吃好的地方,就不去一百一十块才能吃好的地方,金额计算包括来回夏利出租车费用。北京很大,我和辛荑长在东城和朝阳区,我们觉得丰台是河北,海淀是乡下,西城是肚脐上划小叉装二Bi。小白的到来打破了我们狭隘的地域观念,他第一个发掘出来的物超所值的地方是西城区阜城门西北角的四川大厦。自助任食,人民币五十八元一位,大冬天竟然有新鲜的三纹鱼刺身,据说还是挪威飞来的!但是四川大厦偌大一个二楼大厅,三十多张大桌子,菜台上装三纹鱼的盘子只有一个,盘子的大小只有八寸,盘子每三十分钟才上一次。盘子底儿铺冰块,冰块上铺保鲜膜,保鲜膜上码放麻将牌大小、半厘米厚薄的橙黄|色三纹鱼片,夹鱼片的半尺长夹子一扫,半盘子就没了。

  我们的优势是时间。下午四点上完第二节《药理学》,我们四个拦截个夏利,扬帆向四川大厦出发。四点半之前,北京哪条路都不太堵,穿五四大街,景山前街,过故宫东西两个角楼,贯阜城门内大街,我们一定在五点前到达。这个时候,后厨和前厅服务员刚睡起来,做晚饭前准备,要到五点三十分,二楼大厅才会开放,要到六点,吃的才会上来。天气好的时候,我们四个就坐在马路牙子上等待,还没到下班时间,自行车还不多,各种车辆或快或慢开过去,没什么风,云彩慢慢地飘,比自行车还慢,除了公共汽车,包括云彩,也不知道都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也不知道来来去去都是为了什么。三五个百无聊赖的老头老太太带着三五个无赖模样的孙子孙女在不大的草坪上反复践踏,秋天了,银杏叶子黄了,只有些最皮实的串红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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