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对讲器,她的心开始急促地跳动。她奇怪,为什么自己会这么紧张。她在一生中处理过很多棘手的事情,就是在死亡关面前,她也从来没有这么心跳过。
林姐和丁国庆同时来到了客厅。为了抑制住激动的情绪,林姐点上了一支烟。奇怪的是,从不吸烟的丁国庆也向她要了一支。
“国庆,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林姐说着,把打火机递给了他。
“我欣欣,我要工作。”丁国庆停了一下。点着了烟,又说:“我要挣钱!”
“嗯。”林姐从沙发里站起来,她习惯了一边踱着步一边说话:“国庆,你对目前的工作不满意吗?”
“可,可这不是工作。”丁国庆很不客气地说。
“是工作,在美国,这是一个很好的职业,做得好也很不容易。你要学会开车,你要学会说英语,甚至你还要学会管理财务。这的确不是一个简单的工作。至于说到钱,我准备一个月给你二千美元,你看可以吗?”
“我”
不知为什么,林姐不愿看到眼前这个硬汉子出现难堪状,更不愿看到丁国庆在她面前表现得唯唯喏喏。她愿看到他坦白、爽朗、直率,甚至发脾气。
不出林姐所望,丁国庆声调开始由低变高,他沙着嗓子说:“我,我需要阿芳。”
“阿芳?这不是说来她就能来的事。”林姐有些控制不住,手里的烟在颤抖。
“可我非要她。”
丁国庆忘了冬冬已经睡觉,大声叫了起来。
“不要吵,冬冬她们睡了。”
丁国庆一屁股坐在沙发里。
“什么事也不能急。”林姐的态度缓和下来,“都得一点点办。你不要指望她下礼拜就到纽约,谁也没有这个本事。”
“你能。”
“我?为什么我能?”林姐站了起来追问。
“你,你有钱。”
“还有呢?”
“有钱就全有了。”
“噢,你说是用钱?不错,在大陆,有时用钱可以,在美国光用钱是办不到的。”
“那我,你怎么就可以?”丁国庆也站了起来,大声说。
“你?我早就开始办你的手续了,办了很长时间,这一点你最清楚。我为什么这么早就办你来美国,就因为你哥哥和我的”林姐的嗓子忽然噎住了。
“我?”
“你太不懂事了!”林姐坐回到沙发上。
“欣欣姐!”丁国庆往前走了一步。
“不,以后请你不要再叫我姐,不允许!你懂吗!?”
“欣欣。”
“对。就这样,我太需要这样的叫法了,太需要这样的称呼了。它使我多少年了,谁这样叫过我?十几年的他乡生涯。哎对,就这样,像小时候在大院里一样,丁建军、顾卫华、李云飞、高浩,他们都这样叫我,你的爸妈也这样叫我,叫我欣欣”林姐眼睛望着窗外,站立着,很久,很久
“你还有什么事吗?”她突然转过身来小声问。
“有。”
“如果还是阿芳的”
“欣欣”
“国庆。”
“欣欣,我想三渡村的人。”
“三渡村?”
“和我一路来的那些人。”
“你要怎么样?”
“我想见他们。”
“这不难,我来办就是了。”说着,林姐从沙发里站了起来。
“好了,你也该休息了。”她走到楼梯口,停顿一下又说:“这样吧,我上楼立刻给曼谷打电话,让那边的人马上把他们放过来。这你满意了吧?”林姐不等丁国庆有任何回答,就快速走上楼梯。她知道,冬冬一上学,国庆和萨娃又没法交谈,一定很寂寞。叫三渡村的人快点儿来也好。有他熟悉的人在纽约,晚上打打电话,周末一块儿吃吃饭,玩一玩,填补上他剩余的时间,把他思念阿芳的念头冲淡冲淡。
她上楼后,就拨通了曼谷的电话:“顾老板吗?”
顾卫华的声音清楚地出现在话筒里:“别开玩笑,什么老板、老板的。”
“福建永乐县三渡村的人,也就是同丁国庆这轮一道来的那几个,全部放过来。”
“好,一定照办。不过听汇报,有几个缺保的人,他们身上的钱”
“好了,保人就算是我好了。钱你先垫,我会马上还给你。记住,尽快办理此事。”
“没问题。”
林姐放下电话,满意地点点头。她正要躺下,电话铃又响了。她没料到,来电话的是斯迪文:“嫂子,我有个请求。”
“说吧,斯迪文。”
“给郝仁安排工作。”
“他提出的?”
“不,是我。不然的话,他天天缠着我。他无事可做,我也受不了。”
“你看怎么办?”
“先让他到下面锻炼锻炼,反正这次货到岸,收账的事也少不了。现在我手底下人手又短缺,只靠鸭血汤和两面焦也忙不过来。”
“我看可以。不过,你对他要提防,外围的工作可以让他干,内部的事”
“嫂子,你说过的话,我不会忘,放心吧。”
她放下电话,正准备把这事通知给继红,忽然从地下室又传来了清脆的哑铃声。她站了起来,推开窗子,望着那平静的小海湾。耳朵里除了哑铃的声音外,老詹纳森的那些话,又出现在她的耳边:“生活,真正人的生活,追逐爱才是最主要的,其他的事情都不存在实质的内容和意义。”
14
纽约进入了夏天,气候变得燥热了。离小海湾不太远的地方,有个长长的海岸。几个巨大的细沙滩,被资金雄厚的有钱人购得,装备上各种各样的游乐设施,迎接着从都市里来的游客。
酷爱日光浴的美国人,携家带眷地躺在沙滩上。爱玩冲浪的青年,在水中要弄着他们的滑水板。喜欢刺激的人,驾驶着单人摩托艇在海面上穿飞。喜欢安静的人在海边或远海的船上,竖起了钓鱼杆。
闷了一个冬天,在办公室里累坏了的都市人,一到这个季节,似乎都变得非常疯狂。他们疯狂地享乐,疯狂地花钱。
疯狂不仅表现在游人众多的地方,也表现在一些阴暗的角落里。
皇后区,那些不被人们重视的场所,尤其是在北方大道(NORTHERN BOULEVARD)以南,在120街以东,一些南美洲人较多的贫困区,此时就更加疯狂了。
从一个门窗都用木板封住的小屋里,传出来穷凶极恶的狂叫。在狂叫乱喊中,夹杂着女人痛苦的呻吟。
这个小屋的地域四周比较空旷,那些无人看管的工业区的大仓库离这里都很远。小屋里传出来的是中国话,仔细听,可分辨出,那是中国沿海一带的口音。
阿六一丝不挂地躺在地板上,浑身上下全是那些不堪入目的血和臭汗。看上去他已经奄奄一息,脸上的肌肉和嘴角都在不停地抖颤。很不幸,他落到了鸭血汤的手里。三渡村的几个人,自登陆以来,就属他的下场最惨。
根据丁国庆的要求,林姐亲自出面作保,这六个人本不该出现任何问题。可就因阿六发财心切,才落大难。
按林姐的要求,顾卫华把三渡村一行几人顺利地送上飞机。林姐又派继红到机场把他们全部接到中国城,并让丁国庆出面请客为他们接风。饭后,继红领着他们在中国城内转转,可没走多远,就发现阿六掉了队。他胆子也真大,一个人钻进了珠宝店。
继红和丁国庆他们左找右找找不着,最后决定,大家先分手,并约好下次见面的联络办法和时间。
阿六和开珠宝店的老板没攀谈几句,就拉起了近乎。老板见他对珠宝非常内行,有心将他留下试试手艺。阿六早就不愿意和三渡村这帮穷小子整天缠在一起了。一路上,他心里早已算计好,到了美国咱各走各的路,绝不能跟他们混在一起去卖苦力。我有我的招数,我有我的手艺,就凭他们那两下子,怎么能和我阿六比。
“试工您能给我多少钱?”阿六笑嘻嘻地问老板。
“试工一般不给钱。不过,那就看你的本事了。你想挣大钱,得先让我看看你的手艺。”“行,行。可我这吃和住?”
“这好办,这楼上就有个小旅店,便宜。”
阿六一听高兴坏了,万没想到,到了纽约头一天就找到赚钱的地方。看来,这人是得有两下子。
楼上的小旅店他实在看不上眼。他在永乐县是个有产有业的人。一家四口六间瓦房,松松快快亮亮堂堂。他真想不到,这遍地是黄金的美国,也会有这猪狗不如的住处。十个人睡一个铺还能将就,可是排队上厕所就太不方便了。
小店里住的全都是家乡客。一看到他们,阿六就难受,心里总骂,这些个要手艺没手艺、要文化没文化的穷光蛋,都跑到这儿来干什么?不行,我得快点挣到钱,赶快离开这穷窝。
珠宝店老板对阿六的手艺很满意,准备从下个月正式录用他做长工,工资标准还真不低,一月一千块美金。
可干了没几天就出了一件事。这天半夜,小店里突然来了几个小伙子,不由分说把他们全扔进了车里,不知拉到了什么地方,还一个接一个地连夜提审。
“你叫什么?”问话的是两面焦。
“阿六。”
“从哪儿来的?”
“三渡村。”
“来多久了?”
“就几天。”
“保人是谁?”
“保人?”阿六抬头看了看问话的这个人:“我没保人。”
“跑货。”两面焦一拍桌子,大喊一声:“拉下去,打!”
“别,别,我不是跑货。我不用保人,我跟他们是不一样的,我交的是现金。”
“交了多少?在哪儿交的?”两面焦挥了挥手,把拥上来的几个打手压了回去。
“三万,三万美元,在泰国交的。你看,我有收据,就在我身上,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