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韩欣欣不愿看到他和黑头一伙再闹事。这两拨人打开了群架,都属不要命那种。自从到了这倒霉的西双版纳,快两年了,打了不知多少回。打完了和,和完了打,结下的旧仇未了,没几天又添了新仇。这帮人的肚子里好像总窝着一口气儿,肝火特别旺,似乎天天不弄得鼻青脸肿,这日子就不能过。
闹到这份儿上,场部管吗?想管也管不了,再说也根本不想管,更不敢管。从湖南支边来的老革委会主任干脆说:“管他们?谁管我呀?咱们一块儿自生自灭吧。”
那个年轻一点儿的程主任倒是管,可他只管女同学,这个韩欣欣比谁都清楚。
韩欣欣是老三届里最小的那茬儿,比丁建军、顾卫华、李云飞、高浩他们整整小四岁。他们都是在同一个部队大院里长大的,都是从那个大院一起来到这滇西南的。韩欣欣最了解这帮哥们儿。首都中学生“联合行动委员会”,就是这几个人,伙同其他大院性格相投的哥们儿折腾起来的。他们的胆儿太大,什么都想干,什么都敢干。
欣欣虽然在这三连里岁数最小,可也有十七岁了。在部队大院里,丁建军和她家住楼上楼下,没来西双版纳之前,他俩就好上了,感情越处越深。特别是当欣欣的爸爸,在参谋部受到隔离审查,她母亲一气之下,得了莫名其妙的什么癌后,丁建军对欣欣的照顾,更是全方位的了。
欣欣是个独生女儿,个性又拧又犟,父母在身边时就不怎么听他们的话。何况如今,爸爸受审,妈妈长期住院,她更认定了丁建军,这辈子非他不嫁。
自部队介入地方,展开三支两军后,丁建军的老爸,一夜之间,被发到了甘肃。老妈更倒霉,由于她的富农成份,被河北革命群众揪回了原籍,经不住吊打,死了。母亲去世后,家里就剩下建军和他的弟弟国庆。那时国庆还在上小学,欣欣清楚地记得,他那张圆圆鼓鼓的小脸蛋,和那不知什么叫害怕的野性子。
她和建军插队到西双版纳以后,小国庆就只好托给还住在医院里的欣欣母亲去照管。
丁建军“噌”地一下站了起来,脑袋差点儿碰到茅草屋顶:“你刚才说什么来着?”他一边穿衣服一边嘟囔。
“真的,你甭找他们了,我还有一个。”韩欣欣说着,就在背包里翻找。
“这不关你事儿。”
欣欣在背包里翻腾半天,终于找到了那个|乳罩。她一边伸着胳膊把它带上,一边说:“建军,你看,喜欢不喜欢。”韩欣欣没有听到了建军的回答,他已经跑下山了。
在七连的驻地边儿上,丁建军碰上了正要上工的黑头一伙。
黑头听清了丁建军找他的原由后,转身小声问站在他身后的贺向东。贺向东,七连的人都管他叫川地炮,也称他二哥。他摇了摇头。黑头又问站在身边的熊志强。熊志强,七连人管他叫山大王,也称他老三。
“三弟,你知道昨夜谁在南坡外值班吗?”黑头问。
熊志强点了点头。
“谁?”
熊志强眼睛看着地不作声。
黑头明白了八九,对丁建军说:“好吧,你先回去,要是真有这事儿,我马上派人给你送去。”
“一言为定。”丁建军向黑头伸出了手。
黑头见丁建军走远,就把熊志强拉到一边核实情况:“你见到啦?”
“没有,就知道是他昨夜值班。”熊志强说。
“山豆秧在哪儿?”
“他在我屋里补觉。”
“好吧,你先带人出工一我随后就来。”黑头说完,向七连的驻地走去。
山豆秧,就是七连里最混的那个小子。他是黑头的亲弟弟,在重庆十三中时,就是斗老师、打校长的头面人物。来到西双版纳之后,又倚仗着他哥哥的势力,经常搞些偷鸡摸狗的事。只因下乡插队落户之前,父母一再叮嘱黑头,对弟弟要多加关照,所以他几次干出不上道的事儿,黑头只是骂他几句。可这回是真把他气得够呛,决定回连好好教训他弟弟一顿。
黑头推门一看,气马上涌到了脑门,只见山豆秧把韩欣欣的白|乳罩贴在嘴边,正笑迷迷地做着美梦。
“你给我起来!”黑头大吼一声,带着浓重的川音。
山豆秧吓了一跳,“蹭”地一下爬起来,看见哥哥黑头铁青着脸,忙把那白|乳罩往身后藏。
“没出息的东西,你做的叫啥子事情哟!”黑头举拳要打。
“哥,做啥子嘛?”
“做啥子?你说,你为啥要做这种丢人的事?”
“我?”
“你说!”
“我我看她的那两个球球比别人的大”。
“啪”,一个大嘴巴,煽在了山豆秧的脸上。
“哥——!”山豆秧捂着发烫的脸,蹲下了。
“你叫爹叫妈也不管用。现在你就快快跑上山,把这个东西给我送回去!”
山豆秧哭着不动弹。
“不去我揍死你!”黑头骂着,又举起了拳头。
山豆秧知道哥哥的脾气,委屈地站起来,拎着那白|乳罩,蹭出了门外。
黑头双手捧着脑袋“唉”了一声,一屁股坐在了草铺上。他用破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泪,又扯开嗓子喊:“你给我回来!”
回来的不只是山豆秧一人,山大王熊志强、川地炮贺向东几个也跟了进来。
“大哥,用不着发这么大的火,咱们再商量商量。”
研究的结果是,|乳罩不仅不送回,还一口咬定,七连没人会干出这种事。黑头先是不同意,后经他们劝说,也只好就这么决定了。因为他们说,这|乳罩不是别人的,是三连头头了建军女人的。山豆秧要是去了,少则一顿臭骂,丢尽咱七连的面子;重则一顿毒打。犯了山规了嘛,打残了也无话可说。所以,七连不如矢口否认。山上的人拿不出证据,量他们也不敢先动粗,毕竟北京来的这帮人,办事还都挺局气。
“依我看,丁建军绝不会善罢甘休。”黑头像是在自言自语。
“不甘休又怎么样,那就再较量呗。”二弟贺向东好斗地说。
三弟熊志强也补充了一句:“咱七连的人比山上的多一倍。我看,咱先静观他们的态度,再做决定。”
丁建军一直等到傍晚,仍不见山下的人把|乳罩送还。他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就去找顾卫华。正好,李云飞、高浩他们也在。
丁建军简要地叙述了今天早晨发生的事情。
“他奶奶的,通知山下人,明天中午,再练一把。”李云飞的拳头早已握上了。
“找。”高浩也插了进来。
“要不要找欣欣再核对一下?”顾卫华办事比他们几个显得稳妥一些。
丁建军摇了摇头。他不想让欣欣知道这事儿,再说从欣欣嘴里说出的话,从来不掺假,更何况这种大是大非了。
“哪儿那么多讲究,练就是了。”高浩早已按耐不住,拳头握得嘎崩嘎崩响。
丁建军决定,先礼后兵。
他派顾卫华马上下山,找黑头的人交涉,送还东西便罢,如不送,就接李云飞的主意干。
不一会儿,顾卫华回来了,他告诉丁建军,对方死不承认拿过|乳罩。还说,要想叉架,奉陪到底,条件是,双方各出人头20个,不许携带刀、枪、棍、棒。场地,老地方。
当时叉架,只有男生,女同学不要说介入,就连观战的份儿都没有。因此,韩欣欣对此是一无所知。
次日中午,烈日当头。中国境内的北山坡上浓烟滚滚,这把大火烧了几天几夜还没燃尽,直到眼下,火区还在向山顶蔓延。为了不使缅甸政府军提出抗议,为了防止缅共人民军那边翻脸,数十日来,三连在240号界碑以北,挖了一道又深又宽的防火沟。
烧荒栽胶,是整个西双版纳知青的理想。不管来自北京、上海、重庆、昆明等地还是当地的知识青年,无不响应这一号召。来此后,他们深深意识到这里的贫穷与落后,意识到,要想在这深山老林安家,不从长远的百年大计着眼,是没有前途的。所以两年多来,他们不顾地球上的生态平衡,大量烧荒种胶。原始热带雨林是遭到了破坏,可他们辛辛苦苦栽下去的满山遍野的胶苗,正一天天茁壮起来.
山腰上,两方人马已经到齐。各方非常守规矩,每连整来20人。
未燃尽的野藤和树根草梗,在他们的脚边呼呼地窜着火苗。烧焦了的红土,粘住了他们的塑料凉鞋,烫红了他们的脚心。滇西南高原的太阳,似乎离他们的头顶太近,烤得那些黑黝黝的脸膛,冒出一层层脏汗。
“等等。”丁建军双手做了个讲和的手势,并主动向黑头迎去。他身后紧随着顾卫东,李云飞和高浩。
“黑头,如果今天你交出人和物,还有免战的机会。不然”
“熊包了。尿了。”山豆秧站在黑头身后,喊着冲过来。不等他站稳,李云飞一个箭步,上去就是两把老拳。
“打!”黑头发令。
丁建军扑上去抓住黑头,右腿一扫,将黑头按在身下。顿时,四十个人没有喊声、没有杀声地打将起来。
丁建军忽觉右腿小肚子上一阵刺痛,回头一瞧,山豆秧挥着砍蔗刀又劈下来。他快速翻身躲闪,锋利的砍刀,险些插进黑头的胸膛。
顾卫华,高浩跑过来捂住了建军呼呼冒血的腿肚子。
“我操他妈的!”
李云飞一见红了眼,“你大爷的!”回头就往山上跑。他去抄家伙,就连山下的七连人也知道,李云飞屋里藏着劈山开石的黄|色炸药。
黑头高喊了一声“撤!”。随之,带着人马往山下跑,一边跑一边骂:“你个狗日的龟孙子哟。”他骂的不是李云飞,他是在骂他弟弟山豆秧。
丁建军已经下令,不许追赶。他按着流血不止的伤口,眼珠的瞳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