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狼》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荒原狼- 第15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发低垂。她善意而略带讥嘲地照料着我,叫了酒,跟我碰杯。碰了杯,她低头看了看我的鞋。

“我的天,你从哪儿来?你这副样子好像是徒步从巴黎来似的。穿这样的鞋怎么能来参加舞会!”

找不置可否,只是笑了笑。随她说。我很喜欢她,我觉得很惊讶,这类年轻的姑娘我向来是回避的,总用不信任的眼光看她们。而此刻,她对我的照顾时我来说却恰恰十分需要,从此她每时每刻都这样对待我。她正像我所需要的那样爱护我,又像我所需要的那样嘲讽我。她要了一份涂黄油的面包,命令我吃下去。她给我斟上酒,叫我喝,但要我不要喝得太快。;接着她称赞我听话。

“你真听话,”她鼓励我。“你不使人感到为难。我敢打赌,你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听从别人的吩咐了。对不对?”

“是的,您赢了。这您怎么知道的?”

“这不是什么艺术。服从就像吃饭喝水,谁长时间缺少它,对他来说就没有比它更重要的东西了。对吧,你愿意听我的话吗?”

“很愿意。您什么都知道。”

“你真是快人快语。也许,朋友,我可以告诉你,你家里等着你的是什么,你害怕的是什么。不过你自己也知道,我们用不着谈它了,是吧?简直是胡闹!一个人要么上吊,那么他就去上吊好了,他总有他的理由;要么就活着,活着,他就得为生活操心。哪里还有比这更简单的事片

“噢,”我脱口喊道,“要是这么简单就好了。说真的,我为生活够操心的了,_可一点用处也没有。上吊也许很难,我不知道。而活着要难得多!天知道,这有多难!

”好了,你会看到,活着容易得很。我们已经做了第一步。你擦了眼镜,吃了东西,喝了酒。现在我们走,去刷一刷你的裤子和鞋子,它真该刷一刷了。然后你跟我跳个西迷舞。”

“您看,”我赶忙大声说道,“还是我对!再也没有比不能执行您的命令更使我遗憾的了。可是,您刚才这个命令我却无法执行。我不会跳西迷舞,也不会跳华尔兹舞、波尔卡舞,什么舞也不会跳,我一生中从来没有学过跳舞。您现在看到了吧,并不是一切都像您说的那样简单,是吗?”

漂亮姑娘的鲜红嘴唇微微一笑,摇了摇梳着男孩发式的头。我看着她,觉得她很像我还是孩子时爱的第一个姑娘罗莎。克赖斯勒,不过她的眼睛是棕色的,头发是深色的。不,我不知道,这位陌生姑娘让我想起谁来,我只知道,她让我回忆起少年时代,回忆起儿童时代的什么人来。

“慢着,”她喊道。“慢着,你不会跳舞?一点不会?连一步舞也不会?而你却说,天烧得,你已经在生活中花了多大的功夫!你这就说谎了。孩子,到你这个年纪不该这样做了。嗯,你连舞都不想跳,怎么能说你已经作出极大努力去生活呢?”

“可我不会呀!我从来没有学过。”

她笑了。

“可是你学过看书写字,对吧,学过算术,也许还学过拉丁文、法文以及诸如此类的玩意儿?我敢打赌,你_L了十年,也许十二年的学校,可能还上过大学,甚至得过博士学位,会中文或西班牙文。是不是?你瞧。可你却没有花那么一点时间和钱学几个钟点的舞!真是的!

我为自己辩解。“这是我父母的事。他们让我学拉丁文、希腊文,学所有这些玩意儿。可他们没有让我学跳舞,当时在我们那里不时兴跳舞,我的父母自己也从未跳过舞。”

她冷冷地看着我,目光中充满了蔑视,脸上也露出使我想起少年时代的神色。

哈里·哈勒尔自传(2)

“是这样,责任在父母。你是否也问过他们,今天晚是否允许你到黑老鹰酒馆?你问了吗?你说他们早就死了?那就是嘛!你说由于服从,你年轻时不曾想学过跳舞,这我不管!虽然我不相信你当时是个模范儿童。可是后来呢后来这么长的岁月你都干什么了?”

“唉,”我坦白地说,“我自己也不清楚。我上了大学,搞过音乐,看书,写书,旅行”

“你对生活的看法真奇怪!你做的都是些又难又复杂的事情,而简单的东西你却没有学过?没有时间?没有兴趣?那好吧,谢天谢地,幸好我不是你的母亲。后来你就摆出一副样子,好像你已尝遍了生活的甘苦,最后什么也没有找到,不行,这可不行!”

“您别责骂我了,”我请求道。“我已经知道,我疯了。”

“哈,得了,别给我走调调!你根本没有疯,教授先生,应该说,你太过于清醒了!我觉得,你太聪明了,真的像个教授。来,再吃个小面包!吃完你接着讲。”

她又要了一个小面包,在上头撒上一点盐,涂上~点芥末着,切下一小块留给自己,那大半个叫我吃。我吃了。除了跳舞,她叫我做什么都行,我都会去做。服从某个人的命令,坐在他身旁,让他盘根究底地问,让他发号施令,让他申斥,倒也蛮不错。要是几个小时前,那位教授或他的妻子就这么做,我就省去许多烦恼了。不过现在这样也好,否则,许多东西也就让它溜过去了。

“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她突然问道。

“哈里。”

“哈里?是个孩子名字!你倒也真是个孩子,哈里,尽管你有些头发已经灰白。你是个孩子,你需要有人照料你。跳舞的事我不再提了。可你的头发多乱!难道你没有妻子,没有情人介

“我没有妻子了,我们已经离婚。情人有一个,不过她不住在这里,我很少见她,我们不太合得来。”

她轻轻地吹起口哨来。

“没有人留在你身边,看来你是个很难相处的人。不过,现在请告诉我,今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情,使你这样神魂颠倒地在外头乱跑乱撞?吵架了?输了钱了?”

这可很难回答。

“你听我说,”我开始讲起来。“原本是小事一桩。我被人请去作客,请我的是个教授,我自己其实并不是教授,本来我不应该去,我已经不习惯跟别人坐在一起谈天说地,这种事我已经不会了。我刚走进房子时就感到,今天的事要砸锅,我挂帽子时就想起,过不了一会儿我就又得戴上它了。刚才说了,是在教授家里,桌子上随随便便放着一幅蚀版画,一幅讨厌的画惹我生气·”

她打断我的话问道:“什么样的画?为什么惹你生气?”

“嗅,那是一幅歌德的肖像画,您知道,诗人歌德。可是画得不像歌德本来的样子。当然,他到底什么样子,现在的人知道得并不确切,他死了一百年了。加是现代的某个画家根据他对歌德的想象画的,这幅画使我恼火,我看着太不顺眼了。我不知道您是否听明白了我的话。”

“毫无问题,你不用担心,讲下去好了。”

“在这之前,我和教授的意见就不一致;他跟几乎所有教授一样;是个爱国主义者,战争期间他着实出了一把力,帮着欺骗老百姓,当然,他真以为那是好事,他是真心实意的。而我是反对战争的。嗳,不说它了,我还是往下讲吧。我根本就用不着看这幅画”

“你是用不着看的。”

“可是首先,为了歌德,那幅画使我难受,我十分喜爱歌德。其次,我当时想,咳,我是这样想的,或者是这样感觉的:我现在跟他们坐在一起,我把他们看作我的同类,我想,他们也许差不多和我一样喜爱歌德,会差不多跟我一样想象歌德是什么样的人,可他们家里却放着这样一张乏味的、歪曲的、庸俗化了的歌德像,觉得它美极了,一点没有注意到,这幅画的精神恰好同歌德精神相反。他们觉得那幅画美妙无比,他们自然可以那样看,这倒也随他们的便,可是我对这些人的全部信任,跟他们的全部友谊,跟他们休戚与共的全部感情一下子全都化为乌有了。况且,跟他们的友谊原本就不深。这一来,我又恼又悲,发现我完全孤独了,没有人理解我。您懂吗?”

“这很容易懂,哈里。后来呢?你拿起画向他们的脑袋砸过去了?”

“没有,我骂了他们,跑开了。我想问家,可是”

“可是回家也没有妈妈安慰或者数落你这个傻孩子。唉,哈里。我几乎为你感到难过,你真是个与众不同的孩子。”

是的,我似乎自己也看到这一点。她斟了一杯酒让我喝。说真的,她对我像妈妈。可我看见,她多么年轻漂亮。

她又开始说起来:“歌德是一百年前死的,’哈里很喜欢他,歌德当时的模样怎样,哈里想象得很美,他有权这样想象,对吧?而同样爱慕歌德、给他画像的画家倒没有想象的权利,那教授也没有这个权利,而且根本就没有人有这个权利,因为这不合哈里的心意,他不能忍受,于是他不得不咒骂,跑开!要是他聪明一点的话,就会对画家和教授只置之一笑。要是他疯了,他就把歌德肖像向他们的脸扔过去。可是,他只是个小孩子,所以他跑回家想上吊我很理解你的故事,哈里。这是个很可笑的故事。它让我发笑。停一停,别喝得这么急!勃民第酒要慢慢喝,喝快了使人发热。你呀真是个小孩子,什么都得告诉你。”

她的目光像一位六十岁的家庭女教师那样严厉,那样有威力。

“噢,是的,”我很满意地恳求她道,“请您告诉我一切’凹”

“要我告诉你什么?”

“您想说的一切。”

“好吧,我给你讲一些。整整一个小时了,你听见我跟你说话都用‘你’称呼,而你总用‘您’称呼我。你总讲拉丁文、希腊文,总把事情讲得尽量复杂!如果一位姑娘用‘你’称呼,你也不厌恶她,那你就也用‘你’跟她说话好了。好了,你这又学了一点新东西。其次,半个小时前,我听说你叫哈里。我知道你的名字,是因为我问了你。你却不想知道我叫什么名字。”

“噢,不是的,我很想知道你的名字。”

“太晚了,孩子!我们下次见面时,你可以再问。今天我不会告诉你了。好了,现在我要跳舞去了。”

她做了个要站起来的姿势。突然,我的情绪一落千丈,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