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小宛 作者:高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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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小宛 作者:高阳- 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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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住此小店,难窥京中景物人情。走,我引你去个地方。”
  两人同回小店,付了帐,牵了马,进到城中靠繁华路段一家中等客店住下来。安排妥当,张天如就告辞道:“贤弟此番进京,兄本该鼎力相助,奈何行程匆匆,今天刚奉命南下去采办皇室珠玉,因而不能奉陪,望贤弟体谅。贤弟若在京缺少银两,可去虎坊桥找我亲弟,当无大碍,就此告辞!”
  “兄长,此去多长时间?”
  “半年左右。”
  冒辟疆在酒楼用晚餐,饭菜都很可口,心想张天如安排的住处果然不错。正吃着,一位店伙计慌慌张张跑进来,不慎将一条长凳碰翻在地。店主道:“遇到鬼了吗?慌什么?”
  “老板爷,皇上有令,今日宵禁。”
  “宵禁就宵禁。你小子贵州毛驴没听过马叫。”
  “满贼又兴兵打山海关了。”
  “哦。”店主并不怕清兵攻打北京,他只是恨每次攻打前涌来的难民,他们总是找他要钱,还用肮脏的手抱着他的腿,令他恶心。
  冒辟疆本想出去散散步,听说宵禁便没兴致,独自上了楼,思考拟一份奏章。他躺在床上,苦思冥想,这可比平时写文章要头痛得多,一招一式都得按皇帝的规矩办。他又想到许真,却不知该到何处才能找到他。
  约摸一更天,京城已经静街,楼下刚好是一个重要街口,站着许多官兵,偶尔传来他们盘查人的咒骂和训斥声。冒辟疆偷偷溜到窗前,挑起窗帘一角望去。在微弱的光下,可以看见街口的墙壁上贴着大张的、用木板做成的戒严布告,官兵们袖着手,缩在墙角。从那又窄又长的胡同中,一位更夫提着小灯笼,敲着破铜锣走了出来。那瑟缩的影子只是微微一晃,又消逝在黑暗中,那缓慢的、无精打采的锣声也在风声里逐渐远去。这位时间的影子让人忧伤,白日里那种繁荣的景象消失了,城里显得特别的阴森和凄凉。他感到前程渺茫。
  三天之后,宵禁解除了,北京城的居民们喜气洋洋地传播着吴三桂将军大胜的消息。冒辟疆也面露喜色,他拟好了议论监军之事的奏章,他视为平生得意之作。
  大清早,冒辟疆便起床,穿戴齐整,洗漱完毕。经店小二的热心指点,他出门拐了三个弯,便远远望见午门前车水马龙、官轿拥挤,正是百官上早朝之时,人头攒动,官服闪闪发光。
  他混杂在几乘花轿后进了御史台,站在一株虬龙老松下静待时机,眼见众官参议正纷纷离去,便托着奏章迈步上堂,往下一跪,将奏章高高举起。左右侍从便有人上前询问有何事。堂上坐着两位御史大人,问明堂下跪奏之人不过是个小小生员,大怒,喝令退出。冒辟疆被推出门来,长叹一声。眼见御史台是进不去,那他又去找谁呢?他忧心如焚,将奏章狠狠扔在地上,凄凉徘徊了许久。
  他泪流满面,顺着来路悲伤而去。忽然一匹快马拦住去路,马上一名锦衣卫大声问道:
  “公子留步,御史大人要见你。”冒辟疆大喜,便跟他往回走,他并不希望御史台能给他帮助,只是想乘机探听到许真许大人的寓宅。这时,前面一乘官轿停下来,轿帘开处钻出一位官员。
  官员道:“这位生员,我见你扔在地上的文章很不错,特来追赶,今问一句,你是不是冒起宗的儿子?”
  “家父正是冒起宗。”
  “贤侄,我已知你来意,但这是非御史台能够相助之事。
  你可去找许真许吏部,他跟你父亲交情不薄,也许能有所作为。他家在朝阳门左边,门前有对绿色狮子很特别,一眼就看得出来。拿去吧,你的奏章。”
  “谢御史大人。”
  官轿又缓缓而去,后面跟着许多仆役。他拉住最后一位问道:“方才这位御史大人是谁呀?”仆役得意地说:“盛永,盛大人。”
  许吏部门前那对绿色石狮子果然很特别,不仅形神兼备,而且温驯可爱。冒辟疆看见两个波斯人正在石狮上摸来摸去,频频挑着拇指,不禁会心一笑。两个胡人见他一笑,微红着脸慌忙走开了。
  他在门环上叩了三叩,一位管家开了门,吩咐他在前厅等着。许真听说冒辟疆求见,便叫管家领他到书房中来。
  冒辟疆在书藉的陈香中见到了许真。这位吏部大人身着便袍迎住他道:“哈哈,三十年弹指如云烟,我第一次见到你时,你才会走路呢!”
  冒辟疆行了大礼,许真叫他免礼之后就在下首坐下。许真叹道:“自从你爹入狱以来,我无日不为其焦虑并设法营救。
  前日衡阳飞骑来书,告之你爹尚在人间,许真方得稍怡。但要火速取他出狱官复原职,却只有范丞相努力游说,也许还有望。你知道你爹是被谁陷害的?”
  “小侄不知。”
  “乃是东阁大学士魏演所为,这人是块硬骨头,老虎啃起来都喊牙痛。”
  “小侄此来,拼死也要面圣请罪,纵使身首两地,也要还爹一个清白。”
  许真叹息道:“难得贤侄一片孝心,你看看这条幡。”他有心转移话道,“是你爹的手笔。”
  冒辟疆见那条幅写的是一句诗:“花闻哭声死,水见别容新。”便道:“好象是孟东野的句子,爹向来喜爱读孟东野。”
  “正是孟东野的诗句。‘花闻哭声死’乃伤春之词。‘水见别容新’却是哀叹光阴之词,我辈老朽深知其中真味啊!并非水真的新了,乃是别客之老啊!”
  正叹息间,管家飞速跑来报告:“范丞相来访。”许真道:“来得正好。”乃牵了冒辟疆的手到客厅里介绍给范丞相。
  范丞相哈哈大笑道:“贤侄来得正是时候,刚从圣殿下来,皇上已恩准你爹官复原职了。”
  冒辟疆、许真都欣喜若狂。一片乌云终于从天空消失,怎能不令人兴奋呢。
  许真道:“全仗范丞相不忘旧情,在圣上面前美言再三,才有今日。”
  “非也,非也。此乃张献忠的功劳。”
  “何言反贼有功?”
  范丞相正色道:“献贼已破了襄樊重镇。要是当初按冒起宗的策略防范,则不会有今日之祸。国家危难,皇上多有悔过之心,已火速差人到衡阳传旨去了。”
  冒辟疆先谢了圣上龙恩,然后问道:“国事不振,各处贼情究竟如何?”
  “不妙啊。闯贼已成气候,目前似有破洛阳之势。国家危矣。”
  冒辟疆只恨自己不是武将,否则定赴前沿和反贼拼杀。他一使劲,竟折断一支毛笔。想起在京城已无事可干,便对两位长辈说自己打算在京城逗留一两天就走。
  范丞相和魏演已成水火不容之势。方才听说冒辟疆想越级面圣,便自忖这小子还有些胆量,可以利用他的血气,达到打击魏演的目的。这时听说冒辟疆要走,忙拦住道:“贤侄差矣,你以为令尊已安全了吗?”
  “难道不是?”冒辟疆惊问道。
  “记住还有魏演在,令父的悲剧就可能重演。”
  许真马上领会他的用意。便道:“斩草要除根,否则后患无穷。”
  “如何才能除去魏演?小侄愿效全力。”
  “这事需从长计议。”范丞相自己手中多了一名勇敢蛮横的小卒,就多了一份把握。冒辟疆可没想到这政治手腕中包含的凶险,必要时,范丞相会毫不怜惜地牺牲掉这枚小卒以保自身。冒辟疆自己将自己送上了钢丝绳。从许真家出来,他便住进了丞相府。为保机密,他只得深居后院,不敢轻易露面。
  他深居丞相府的日子里,内心充满了好斗之情。几次在梦中将魏演从圣殿上摔了下来。
  丞相府大量的书籍、古玩、字画使他爱不释手,眼界大开。一股从未有过的豪情使他有些飘飘然。
  每天午后,他都要放下书在回廊中独自散散步,夏天的阳光虽然猛烈,但他更觉精彩的是京城那始终瓦蓝明净的天空和天空中飘浮着的轻柔的白云,这是一种南方阴郁天气中难得享受到的一种幸福。
  起初,他偶尔碰到丞相的侄女阿飘。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天天都要碰上阿飘。她总是有许多女人的活需要在走廊里做,她认为走廊里光线很好。他也渐渐发现了她的美。
  阿飘快活地朝他微笑,因为一看到他,她心里就觉得高兴,她也隐隐约约地注意到他也总是对她微笑,慢慢他的眼睛变得有点茫然,一副沉思的神情。
  “冒公子,又闷得慌了。”她脸色微红。
  “是啊,时间过得真慢。”他用扇子扇着风。“今天天气真热。”
  “就是嘛。北方老是这么大的太阳,难得下雨。”
  “阿飘不是北方人?”
  “我是长沙人,我喜欢下雨。”
  “我不喜欢下雨,更讨厌阴天。还是阳光明媚好,做什么事都觉得爽快。”
  “其实下雨才有情趣。特别是晚上独自躺在床上听着雨点从远处的房顶上跑过来,就像有人一路朝瓦片上撒着沙子似的,非常动听。”
  “那当然,不过太阳总令人振奋。”
  “你是不是经常很忧郁。我不明白你怎么像个女人式的整天足不出户,书真的那么好看?”
  他用扇子搔搔脑袋,不便解释。这时,一只蝴蝶从墙外飞了进来。他说道:“好漂亮的蝴蝶。”阿飘也看见了。
  那只蝴蝶翩翩而来,就停在他俩面前不远的一朵花上,惬意地吞食花蕊中的蜜。冒辟疆童心大发,一扇子打过去,花枝断了,蝴蝶却飞走了。
  “你真坏,毫不怜香惜玉。”
  他用手一撑,便轻松地跨过了栏杆,拣起扇子,顺便将那朵花折了下来。然后用手一撑,又回到走廊中。他不经意地说:“名花有主呢!”
  阿飘红了脸,为了掩饰,慌忙弯腰去拾刚才正绣着的绣花圈子。
  她说:“哎,时间不早了,我要去帮娘娘做事了。我走了。”
  说完便朝后院走去。他喜欢看她的背影,这时便尽情地看。
  她在转角处回头看了一眼,他仍然望着她,手中拿着扇子和花朵,脸上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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