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小宛 作者:高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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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小宛 作者:高阳- 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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唤喻连河,本是蜀中人氏,在江南逗留颇久,其家传的武功在江浙一带的亦颇有名气。
  方密之和喻连河远远看见一家宅院门前有许多人吵闹不休,觉得很扫游兴,细看周围这些游人,也个个面容紧锁,顿感少了许多闲情雅趣。
  方密之勒住马,问一位华发老者:“老人家,那帮人是怎么回事?败煞风景。”
  “客官有所不知,这帮浪子欺负人家,在这里闹了很久,左邻右舍都不得安宁呢!”
  “怎么没人出面干涉呢?”
  “谁惹得起窦、霍两家呢。一个是富甲一方的乡绅,一个是国丈田弘遇的亲戚。仗势欺人。”
  “有这等事。”喻连河愤然道。
  方密之用折扇拍拍手掌,心里一动:会不会是因为董小宛呢?他又问道:“那帮浪子为何欺负人家?”
  “客官,美貌惹人心啊。那家有个美丽绝伦的女人,身世本就凄凉,如今又遇着这等事,真是太惨了!”
  “是不是董小宛?”
  “就是她。客官认得吗?”
  方密之朝喻连河道:“快!”也不再理那个老者,双腿一夹,坐骑直冲而去。
  两匹马冲到门前,那帮浪子正抬着一根大圆木如和尚撞钟一般撞击着院门,院门咔嚓咔嚓地呻吟着,眼看就要破裂了。方密之在马上大叫一声:“住手!”
  浪子们一惊,没料到有人出面干涉。有的便撒了手,其余几人慌忙跟着撒手,那扔得慢的便被木头砸了腿,痛得在原地抱着脚乱跳。方密之和喻连河此刻也跳下马来。
  浪子们眼见是两个外地的书生,气得哇哇大叫。有几个便冲上来挥拳就打。喻连河身影飞起,口中念念有词。但见他只是用衣袖左抽右打几下,几个浪子便滚翻在地,能爬起来的便飞奔而去,爬不起来的则在地上哭爹叫娘。余下的都知道来了硬角色,便不敢再闹,悻悻而退。窦某却不服气,操了柄钢叉猛掷过去,钢叉破空飞向喻连河的胸口,但见喻连河朝飞来的钢叉微微一笑,钢叉飞到身上的一刹那,他微微侧身,一伸手便将钢叉抓在手上。浪子们吓得一愣,一时鸦雀无声,窦某抖得如筛糠一般,欲跑却迈不开腿,裆中一急,撒了泡尿,尿渗出袍,吧嗒吧嗒地滴到地上。喻连河冷笑几声,双手举起钢叉朝自己的一条腿上一砸,但听“咔”的一声响,钢叉折为两半。他将钢叉朝地上一掼,有叉的半截插在地上,没叉那半截也插在地上。众浪子面面相虚。只听喻连河大喝一声:“尔等还不快滚!”众人如得圣令般拔腿就跑。
  方密之乐得抚掌大笑道:“喻兄武功盖世,果然名不虚传。”
  董旻在门后瞧得清楚,一边搬门后的东西,一边朝董小宛道:“来救兵了。”
  方密之和喻连河牵马进了院门。董小宛眼见是方大公子,便委屈地哭了起来,手里还提着一把菜刀。她身后站着惜惜则握着两把剪刀,单妈握着一柄斧头,陈大娘则握着一柄砍柴刀。她们都准备待那帮浪子破门而入之后和他们拼命。方密之和喻连河见她们如此情景,方知自己来得是多么及时,否则凭这几个弱女子,后果真不敢设想!
  众人一阵唏嘘感概之后,方密之和喻连河就在树上拴了马,然后步入了客堂,惜惜已泡上茶,奉上前来。
  董小宛重新整了衣装,下楼来道了万福。然后问方密之道:“这位公子”
  “姓喻名连河,巴蜀才子,不仅文采动人,而且武功盖世,复社中难得的君子。”
  喻连河觉得董小宛果然名不虚传,楚楚动人而又仪态万方,清新脱俗,真是奇女子。
  当下,两人各自施礼见过。
  “方公子,”董小宛迫不及待地问道:“此来可知冒公子消息?”
  “什么?冒辟疆没再来吗?”
  惜惜插嘴道:“说好今年春来接我姐姐,害得我姐姐人都愁瘦了,却连鬼影子都没见一个。是不是冒公子变心了?若是不爱我姐姐,叫他早说个信,别害人。”
  “惜惜。”董小宛朝她瞪瞪眼。
  “我偏要说。那个冒公子就是没心没肝。”惜惜跺脚道。
  方密之劝道:“我与冒辟疆相交多年,深知他的为人。他从不轻易允诺。诺则必行。
  此番未来迎接宛姑娘,一定有什么羁绊了。还望宛姑娘见谅一些。”
  喻连河也帮腔道:“冒公子一向重情重义,绝不会食言。
  我看他必有另外的紧急之事。望宛姑娘切勿有过头的猜疑。”
  董小宛叹了口气,哀怨地说道:“我也知道冒公子非负心之人,只是情到真处,一丝阴影晃过便惊心而已。”
  方密之道:“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我好羡慕冒公子有你这样痴心的红颜知己,若遇着他,定要他火速赶来。”
  吃罢晚饭,众人又到客堂里喝茶,又说了一些闲话,喻连河自觉有些不胜酒力,便起身告辞。方密之也欲告辞,被董小宛强行留住。喻连河只好独自去寻范云威,他俩明天一早还得到扬州去找郑超家。
  方密之吹吹杯中的浮茶,轻轻呷了一口。他放下杯盏的一刹那,瞥见惜惜躲在屏风后偷看自己,猛然想起那天在媚香楼和她同席共枕因而破了她的Chu女之身,便觉得惜惜已非昔日的惜惜,而今已经是一个比较标致的女人了。惜惜和他眼光一碰,慌忙躲避,脸上却飞了红霞。大脚单妈刚好送茶点进来,见她有点怪,便问:“惜惜,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惜惜道:“刚才多喝了几杯,有些不适。”“你去休息一会儿罢,这里我来应付。”惜惜趁势走开去。
  董小宛问:“方公子,今天多亏你了,要不然还不知闹出什么事儿来。请问,方公子何故又到了此间?”
  “我本想到黄山探望姑母,不想碰上喻连河,便随他到江阴走一走,顺便来看看你,我以为冒公子可能也在此处呢。”
  董小宛又叹了口气。方密之也知说错了话,慌忙岔开话题道:“侯朝宗和李香君的事,你知道吗?”
  “什么事?”董小宛只当这对良缘佳偶出了什么差错,便担心说道:“这一年多未得姐妹们消息,也不知她们过得好不好。”
  方密之道:“他们俩已喜结连理了!”
  董小宛听了这消息却没有大喜过望,因为这是她意料中的事。她立刻想到自身的凄凉处境,不禁神伤。她淡淡的说:“香君真幸运!”
  “香君真是有气节的奇女子。侯朝宗手里当时没有多少银子,找杨龙友借了点钱给香君做了一套新衣裙,但后来得知这钱是杨龙友瞒着众人找阮大铖那个阉党借的,香君当场将衣裙脱下扔在地上还跺了几脚,说她宁肯穷死,也不愿受他那种贼子一分情意。”
  “好有骨气的姐姐!”
  “香君是个了不起的女人。不过,宛姑娘的骨气跟她比也不相上下啊!”
  董小宛听他夸自己,心里欢喜。毕竟这一年多她断了应酬,这种恭维自己的话听得少了,而世上有几个女人不喜欢听恭维话呢。她自己私下里也曾对着镜子恭维自己呢!
  她问道:“方公子,你刚才说要去黄山,几时出发呢?”
  “明日就动身。”
  “我要跟你去。”
  “这”
  “我早就倾慕黄山风光,只恨未得机会。何况苏州的情况你也看到了,我只有出去避一避,否则还不被别人逼死。”
  “好吧,我带你去。不过,我可不敢和你单独同行,将来冒公子不撕我的皮才怪。”
  “我叫我娘一起去,好吗?”
  “好。就这样。”
  夜深了,也是该休息的时候了。树影斑驳,四下宁静。
  董小宛笑道:“方公子一向风流任性,让惜惜伴你入梦,可否?”
  “不行,不行。这怎么行呢。”
  “惜惜可是你破的身子,你真这么绝情?”
  说归说,做归做。当方密之宽衣解带躺上床时,惜惜像一个幽灵飘进房来,方密之欲拒不能,内心惭愧之极。
  江风透过船篷的缝隙吹进舱来,董小宛冰雪似的肌肤感到了寒意,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陈大娘慌忙就在船夫的锅盆中熬了一盆姜汁水,让她先吃两瓣大蒜,再喝姜汁,御寒防病。大蒜辣在心窝,董小宛差点哭了。
  此刻,船正在长江上穿过薄薄的雾霭。天气阴沉,没有初夏的气息,船夫在船尾摆着曲橹,自言自语道:“看来要下雨了。”
  方密之坐在船头翻着董小宛写的诗句,不停地赞叹,“说宛君艺冠秦淮确不为过,虽须眉也不及也。”方密之叫仆人磨墨端砚,提笔在封面上写下:“花影艳词集。”几个字。
  他说:“宛君,这些词真是你写的?”
  “当然。方公子难道不信?你可以考我。”
  方密之心想在这船上也没事可干,就让她填词,自己也开开心吧。便道:“宛君能不能口占一阙《虞美人》,让我开开眼界。”
  “好吧,你慢慢等着。”董小宛望着大江中空濛之景,沉吟一会儿,便缓缓道出一首词来,词句随风飘入方密之的耳中:
  姜汤暗藏伯牙指,抚我心中弦。
  半渡残雾绕红颜,惟有芦花,还是旧情缘。
  酥胸揣杯欲醉心,情字眉间悬,问君佳期是何年?
  恰似春水,愁煞宛君言。
  方密之听她一字一句抑扬顿挫口占了这首词,抚掌赞道:“宛君可比当年李清照,乃当世奇女也,请受方密之一拜以示景仰。”方密之说罢,真的朝董小宛鞠了一躬。其实,他此刻的心里却很矛盾,首先他庆幸冒辟疆能得如此才貌双绝的佳丽。其次,他也后悔当初不如自己配此良缘,但这个念头只是像飞过池面的蜻蜓在水面上投下的阴影一样很快就消失了,不留一丝痕迹。
  黄山脚下,卧云庵前,几株松柏投下的浓荫中有一块天然的大青石桌,两个年过半百的老尼姑正在下围棋。一个叫方惟仪,她就是方密之此行前去拜访的姑妈,另一个叫妙端,人们都叫她妙端师太。随着棋子如更漏滴下的水珠一粒粒落在棋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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